宫人急匆匆绕过望仙阁旁的丛丛珍菊,飘飘衣袂带起凌厉的风,数瓣金蕊便无声坠落委地。宫内画堂绮楼何其之多,不过这里因缠绵病榻的主人已沉寂数月,连同圣上御赐的花草也随她一直干枯瘦瘪,不见精神。
金玉炉悠悠散出能遮蔽枯骨朽味的浓郁香气,钻进人的鼻腔里霸道地释放熏醉的糜烂。她睁着双眼,望见了灰槁重天上那轮晕开的金色落日,露出熔化的橘红铁水,最后尽灌进这片阁楼,将她的血肉都埋铸进这一座芳香的陵墓。
“夫人,夫人!”
宫女看见挣扎起身的吴贵嫔,连忙扶她靠在床沿。
吴贵嫔喘了口气,静静坐在那里。她的头发很长,宫女取来檀木梳温柔细致地开始给她打理。纠结乱发铺陈开,在透进来的旭光中显得黑亮柔软。
明明正是青春盛年,不料她却突遭厄运一病不起。
女子静默无语,双手不自觉地摩挲。她的双手最能体现她的病状,瘦骨嶙峋,指甲脱落,皮肤灰白。
宫女不自觉看向吴贵嫔的手,虽已伺候多日,但瞧一眼还是心惊胆颤。
她忽然开口问,“今天他去哪里了?”
宫女知她所问,毕竟习惯吴贵嫔平日不加敬语,依旧恭敬回道,“陛下正等容修仪诞子。”
“是么。”
吴贵嫔的声音如游丝,没有任何起伏。她还在乎这些做什么,自己马上就能解脱了,世间一切苦厄再与她无关。
“娘娘不问公主如何吗?”
“不问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母亲无福,先走一步。”吴贵嫔叹息。宫女看出她一日日悲观消沉,只作身死之虑,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吴贵嫔之女名元绮,年两岁,因母亲重病养在皇后膝下。皇后长年无子,对此位皇女很是尽心。
今日除了吴贵嫔,后宫众人都有几分喜悦溢于言表。容修仪乃皇后之妹,经皇后引荐入宫,不久得龙嗣,十月怀胎已快生产。皇后容南莲担心妹妹生子,让许多宫人前去照料。皇帝子嗣稀薄,目前只得二女,自然对这个孩子也关心非常。
含德殿明显热闹拥挤许多,圣驾在殿外廊廓歇息,皇后在一旁侍候。皇帝瞥见她大气不敢出的神态,嘴角浮起些许笑意来,“梓潼,看你如此紧张,连我都没有你这般上心,果然是姐妹么。”容南莲紧张到发额出汗,被自己丈夫打趣,又是一阵冷汗顿下。
而殿内的女子与情况大不一样,已因为出血失去了知觉。女医们更加惶恐不安,不敢把情况报于外面等待的帝后。其中最年长的妇人忽然说:“皇家以子为贵,你们可要清楚。”此人名陈妙翠,是经验最丰富的皇家女医官,地位无人可比。
众人一时无言,明明容修仪已大事不妙,她还能如此冷心冷情说出这种话。大抵任何人看见产妇如此艰难,也不忍心多言。
陈妙翠凝神静绪,面色如常,继续与女医们协作助产。被褥已是一片狼藉,污物血渍浸染洁白衣物。
一霎那,婴儿有力的啼哭划破了紧张寂静,陈妙翠久悬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呆呆望着被宫人们包裹好的婴儿,不知该哭该笑。作为医者,若不是顾虑家人,她又怎么会违背本性作出杀母取子的下作之举呢?
陈妙翠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宫闱就是厮杀血场,她不这么做,不知何时被皇后报复驱赶。在啼哭声中她忽然有种扭曲的快感,被逼碾死无法反抗的孕妇,以一种温和威严的姿态,完成了这件大事。陈妙翠很想跑出去朝皇帝禀明罪过,但双腿一下子好似被折断,她顿时倒地不起,脸上似哭似笑。
女医们看她神情有些癫狂,让她下去休息,她们把这个喜忧参半的消息禀报给皇帝。
孩子平安出生,但生母不幸逝世。皇后哀叹,皇帝垂泪,当场追封容修仪,陪葬皇陵。这个孩子被皇帝再次抱到皇后宫中,由她来亲自抚养。
景元绮得知母亲接来的是小弟弟,胖乎乎的小手就往襁褓里圆润的红脸蛋上摸去。好软,摸起来很舒服。
“呵呵,阿琦喜欢弟弟吗?”容南莲赶忙阻止女儿的乱动,眉目中尽是母性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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