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完整,她二十出头便急不可耐地嫁给向伟华,向伟华跑船,她独自拉扯向晗长大,中间兼顾伺候向晗的爷爷奶奶;为了完整,她忍受向伟华搞外遇,深夜打电话给那个远在云南的女人,骂她不要脸;为了完整,她浪费她当年远近闻名的花容月貌,和一个缺乏基本担当的男人,捉襟见肘地过日子。
向晗望着于兰颧骨上新生的几粒黄褐斑,想说很多话,但她不愿伤母亲的心,最终淡淡地说着:“妈,我给你买的护肤品,你都没好好用。”
“你少给老子转移话题!那个男孩是我同事的儿子,过年也回来了,你就说见不见吧!”
向晗告饶道:“见见见。”
她在恩城没有朋友,过年这几天闲得没事,也需要找个男人玩玩,打发时间。
刚加上微信,相亲男就约她出来看电影,向晗便答应下午见面。恩城位于长江以南,不在供暖线以上,冬天刺骨的冷只能靠人的身体硬抗。向晗裹件旧羽绒袄,套上棉鞋,妆也没化,梳梳头就出门了。
年前的电影票紧俏,他们到电影院时,合适场次的电影票售罄。无奈,两人找家奶茶店,坐下聊天。向晗有种上课被老师抽查背诵的局促,她忘了相亲男的名字,毕竟上次见面还是国庆节在杭州。
相亲男推推眼睛,讪笑说:“叫我小李就好。”
向晗闻言,便在桌下悄悄给他改微信备注:“小李,你是几号回来的?”
“学生放寒假,没事我就先回来了。我记得你说,你们十一月以后工作很忙,不好打扰你。”
向晗手托着下巴,语气带有一丝惋惜地说:“可不是嘛,忙得我都没空联系你。”
小李低头喝奶茶,偷偷抬眼看她,向晗巧笑倩兮地盯着他。
向晗问:“小李上次没时间问你,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小李沉吟片刻说:“像你这样的就挺好,但是一定要孝顺,我爸妈养我长大不容易,以后跟我到杭州享福。”说到这儿,他突然自信起来:“他们去年在杭州给我买了房子,我自己还月供。”
向晗打趣道:“你这不像找女朋友,倒像找老婆。”
“谈恋爱不都是为了结婚嘛。我是想快点成家,最好叁十岁前生孩子。”
“小向你怎么想的呢?”
相亲男把问题抛给她。
“我不着急,慢慢来。”向晗随口应付。
看小李保守的样子,应该是接受不了她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小孩的惊世骇俗言论。向晗大致清楚小李的相亲思维,他们的人生规划截然不同,小李说的孝顺,估计是女方替他侍奉公婆。按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在杭州买的房子不会超过一百平,叁代人共居一室,向晗觉得难以忍受,而小李却摆出其乐融融的神态。
小李的观点无可厚非,他的条件在婚恋市场上属于中上水平,总有价值观念一样的女孩会和他走在一起,但肯定不是向晗。
她听小李连续输出一个小时的国际局势看法,昏昏欲睡,找由头说晚饭要去亲戚家吃,便开溜了。向晗搭扶梯下楼,刷朋友圈,季绍明分享一张福字窗花的照片。她勾唇一笑,微信里就有个可供调戏的对象,她怎么忘了。
向晗:「你在剪窗花?」
季绍明:「已经剪完了,正在擦抽油烟机。」
季绍明拍张照片,白瓷砖蹭光瓦亮,泡沫溶解着油烟机的油垢。
季绍明:「你在做什么?」
向晗:「刚见完相亲对象。」
季绍明:「养鱼?」
向晗:「嗯。」
她路过底层的美发店,玻璃门倒影里碎发毛躁,她临时决定进去做个头发。紫头发的前台妹妹拿来平板,上面是明星的发型样例。向晗指尖流转,犹豫半晌,遂拍张图发送。
向晗:「哪个好?」
季绍明放下抹布,将照片放到最大,以至于图像模糊。他想着向晗是菱形脸,中分比刘海更合适,但在他眼里,她的美貌不输明星,这些发型配她应该都很好看。
向晗:「你太慢了……我自己选。」
她指指当红女明星的大波浪造型。前台妹妹笑说:“您烫完给咱家拍个效果图行吗?打八折。”
向晗向后撩头发,点头答应。
江边传来渺茫的汽笛声,恩城坐落在山脉分支上,地形陡峭不平,向晗爬完一段石阶梯,拄着膝盖歇歇。她在美发店屁股快坐烂了,又被指导摇头晃脑地摆造型,熬到打烊时间才回来。手机一直在振动,高中同学群约着过年聚会。
将近十年前,她每天爬上爬下上学。某天早上赶时间,她失足摔倒,像一只白胖的蛹从阶梯上滚落。同校的学生嘻嘻哈哈地路过她,有人的脚踢到她的书包。白校服沾上黑泥,向晗回家换衣服,于兰骂她眼睛瞎了。课间前排的男生回头,喊她坦克,笑话她上学路上摔个大屁蹲。
那天回家她没吃晚饭,和于兰说她想减肥,于兰告诉她学生以学业为重,高考之后再说,又问她是不是早恋,这么在意外表。可是她觉得她应该减肥了,肥胖已经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她不是为高考活着。
有高中男同学加她好友,她感觉背上有蛆在爬。他们以前从不喊她名字,坦克坦克地叫着,稍微善良一点的男生不当面说,背地里用“那个坦克”指代她。
她在恩城实在有太多不快的回忆,走到哪里仿佛都能提醒她,她过去是个多么狼狈的人。向晗站在照明灯下,俯瞰走过的层层阶梯,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好在她长大了,能说走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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