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向晗准时去陆家嘴报到,离开杭州前陈敏和她通过气,天盛上海总所在IPO审计方面是行内翘楚,项目多到做不完,人员紧缺,管理岗位空位多,正适合向晗这样想升职的高级审计,直接跨年限提项目经理。
合伙人成颂一见向晗两眼放光,陈敏在推荐信里说向晗年轻有为,没说是个女的,更没说很姿色上佳,他重新对向晗下个定义:多功能花瓶,立刻抓向晗当IPO项目经理——上一位难忍魔鬼加班,中途辞职,项目大停摆。
成颂的助理敲门,提醒他赴约和客户的午餐,成颂问道:“就我们几个男的?没意思。”
助理说:“订餐时额外预留了叁个位置,我再约叁位女同事?”
“嗯,孙经理和严总叫上,我们平时经常去饭局。”他头一转,望向向晗说:“小向愿意赏个光吗?不喝酒,一块聊聊业务。”
向晗愣了两秒,客户等于资源,任何工作做到最后都是销售,她如今是够格拉单子的人,要学会自己打肥肉吃。
她一口应下,随成颂一同去了。客户是成颂的老相识,孙经理和严总还能插上几句话,向晗只能镶边了。成颂是觉得,她光坐那里,当个摆件养眼,已足够显现他对这场饭局的诚意。
“小向经理,很面熟啊。”结束握手时,一名客户说。
成颂大笑:“老套了啊,李总。”
“啧,想哪儿去了,”李总点开短视频应用说:“我翻给你看。”
“是叁月份的直播吧?”向晗笑说,“说明我和李总有眼缘!从前就支持我工作。”
她点开二维码名片,递上手机,挤了个八颗牙的标准甜笑说:“以后我常驻上海,请您继续支持哦。”
话说得有点油腻,对中年男人却刚刚好。甭管他此刻有没有私心,谁会拒绝年轻小姑娘的好友申请。向晗顺杆子往上爬,借机也加上了其他两位。聊了两句,说到叁位的企业都是制造业,向晗说她原来在杭州跟过很多制造业项目,有需求了真可以找找她,还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几个制造业的审计风险点,唬得叁位老板连连点头。
送走客户,成颂从头到脚掠了向晗一遍。很开“窍”,他喜欢。知道用漂亮和性别优势做事。在他眼里,向晗脸蛋的价值远大于她的业务能力,做灰头土脸的IPO项目真真埋没,放错了位置,他盘算着如何用向晗的脸蛋为自己发挥更大用处,早晚的。
而向晗自己心中,外貌不过是她办事的手段,装乖扮巧不耗成本,能讨客户开心,又能博得机会,她何乐不为。她的雄心壮志是要在事上见真章,教每个人心服口服。
下午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工位,向晗现在光杆司令一个,她的项目组在广州,等着她飞去收拾烂摊子。她在电脑上阅览项目资料,巧极,这是广钻的项目,她该对胡老板道声恭喜,生意做到上市的规模。
向晗拿上吸管杯,溜楼下打杯拿铁,等待拉花的时间,天盛杭州分所的人事,给她来微信,问向晗猜猜今天谁来杭州分所的秋招直播间了。
向晗:「0623?」
人事回她一个大大的翻白眼动图,飘过四个字“意想不到”。
向晗:「叉出去!!!」
这头端咖啡上楼,走廊里上海的人事也拦住她,正在给她们组面实习生,HR面完,到业务面了,请她亲自来看看。
来人是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简历光秃秃的,大叁的学生,这是她第一份实习。审计实习生不需要精通知识,干的是苦力,录用后所里自会培训,她简单问了问女孩抗压能力怎样,能接受全勤跟项目吗。
女孩嗫嚅了一句,向晗抬头见她西装袖口长到指尖,像是租来的,头低垂,两颊的小雀斑朝着她。看着还很胆怯。向晗问:“你说什么?”
“我……我前两年已经把学分修得差不多了,这学期几乎没有课。”她提高了一度音量。
向晗很满意,她喜欢有规划有心气儿的女孩,她捏着A4纸,念上面的名字:“曾江雪。”
“下周一跟我飞广州吧,我会通知你航班号。”
“谢谢!”女孩抱着书包起立鞠躬。
咖啡被忘在面试的小会议室,向晗去而复返,推开门听见曾江雪在报喜。
“爸爸妈妈,我面试成功了!”
“是哦,天盛会计师事务所,内资所第一名,嘿嘿。”
跟着一条异口同声的语音:“祝贺我们宝贝女儿阿雪!”
“发红包,发红包。”
向晗静静听着,先是替她开心,后来越品越苦涩,门把手的冰凉直通内心,带出那个囚困她多日睡梦的雨夜,从前将来这一幕都和她的家庭生活无关,她无比确定。她当审计,全国各地闯荡,父母没问过一次她平安,哪天挨骂,哪天受表扬,她也想不到可以和家人说。
说话声停了,阿雪握住手机说:“向经理……”
向晗立刻整顿表情,换一副冷静自持的面具:“我拿个杯子,打扰你了。”
她接过曾江雪递来的杯子,微笑问:“我以后能叫你阿雪吗,叫小曾好像太生分了。”
阿雪点头如捣蒜。
这之后阿雪忙于培训,一连多日都没再见到向晗。她去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剪头发。齐腰的长发,一剪子剪到下巴颏,叁千烦恼丝,就此了断了。瓷砖上一撮撮泛黄的干发,是过去几年她身体的碎片,她要告别个彻底。凡是过去种种,都是不好的,拖她后腿的,连同这长发也被向伟华揪住,方便欺辱她。她必须全部抛弃,轻装上路。
第二件事,她在江浙沪就近找了个山体蹦极。想死的念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向晗不想再受她和向伟华究竟是谁杀了谁的噩梦折磨。有时候早上醒来,意识很清醒,可她控制不了身体,她觉得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床以外的世界很危险,她没有带动身体离开床板的力气,无所适从,在床上缓半个多小时才能动身。
陈敏介绍她的咨询师她一直在看,她说她内心有个不停啼哭的孩子,怎么安慰也安慰不好,她又异常平静地问咨询师,可为什么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咨询师问她,考没考虑过去精神科挂号,吃药干预,她才不要吃那些让人变笨的药。
是于兰的一通电话点醒了她该干什么。无缘无故来电,向晗知道这是母亲服软的意思。没有人可以再威逼她做什么,她疯到能杀亲生父亲。她打电话是告诉她,既然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既然不打算再回恩城,那就往前走,别回头。她在恩城的名声早就臭了。在向伟华的散播下,她在小区里,在亲戚口中,是倒贴的婊子,差点做了杀人犯。
母亲说不要看出过的牌,要看手里还握着的牌。她长叹口气又问,我一辈子找你爸这样的人,我蠢,你好聪明?你为个男的和家里闹翻,他呢?他全身而退!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放下倒地的丈夫,跑去楼道口张望,大雨湮灭所有人迹。她打着一把伞,冲进雨里四面八方呼喊她的孩子,却不敢看滚滚的江水。
于兰坚信过错不在自己,她依旧不可理喻,但她对女儿妥协了,向晗的刚烈超乎他们的意料,拆骨还父,割肉还母,他们以为能用来压制她的血脉亲情,她早就不在乎了。
何止不在乎父母,她要杀死她自己!
站在1000米的高空,她闭眼想象这就是那晚的江边,这次她真的要结束自己。安全员突然搡她一把,身体稍向后倾,向晗不仅没被吓到,还笑着问:“带子系好了?”
安全员比了个“OK”的手势,没人数叁二一,向晗双臂展开,自然后仰,一秒坠落。安全员都反应不及,看见她的笑脸一点点下落隐去,折成几迭的安全带很快都展开了,高台上爆发口哨和掌声,向晗听不见。她的身体先是在空中画个圆圈,后又被倒吊着摇摆。不过瘾。她只钟爱极速坠落的毁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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