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问梁宇,实则问自己。
曲音冷汗直冒,强自镇定,努力措辞,“妾身一介孤女,无父无母,幸得师傅收养,一直居住江南。”
“妾身十余岁时,师傅携我出门游历,住在林县村里的一个庄子,师傅与村头交谈,原来是钟氏的庄子,周围五村,皆是钟氏田地,耕种的百姓,皆钟氏之佃农。”
“师傅带我南下访友,到忠县,又探到县城共土地三十二万亩,钟氏乃占其五分之四有余。”
“江南四州三十六县,土地大多为钟、柳、陶三家所占。而数百万人户,只耕得小部分薄田,其余百姓无田无地,皆沦为佃户。”
“义军数十万,实为难民,并非真有造反之意,只是别无活路,即使尽斩之,也无用处。只要三大世家继续盘踞江南,百姓无田可种,稍有天灾,百姓又成难民,裹挟聚众,战乱又起。”
“梁宇尽屠三家,百姓分田安家,此釜底抽薪之计,千秋之功。”
“哈哈!”谢淮抚掌而笑,凤目潋滟横光,“县君可真会颠倒黑白,千秋罪过说成千秋之功。”
“天子与朝臣,世家与百姓,此时所有人还尚在局中,是非功过,当留与后人评说。”
曲音音色清凌凌,似山泉破土沁壁,“譬如陛下,当世文人多诋毁。但您只二十七岁,仍有余力大可为,史册之上,是仁是恶,是智是愚,是夸是贬,是鼠目寸光,还是功在千秋,是篡位贼子,还是千古一帝,尚未可知。”
要她说,谢淮这么年轻,谈身后名实在太早,天下将定,正是大展拳脚之时,何必纠结前事?
谢淮虽然背负恶名,曲音也经常私下吐槽,但他做事的方向是没错的,否则宋子初这般人物也不会衷心臣服。
宫人扶曲音起身,她膝盖酸痛,把着扶手坐下,髻间金线蝴蝶摇曳,耳畔翠珠一点。
谢淮顺着她的话问,“既然仍有余力大可为,孤该当如何?”
“自然是赏罚分明,从谏如流。”
终于引出此行目的,“祝陇谋害陛下,万死难辞,其祝氏族人为其助力,也当诛杀。但祝氏枝繁叶茂,一千余人,大多都是无罪无辜之人,还请陛下饶恕他们,以彰显仁德。”
谢淮没脾气了,指腹摩挲紫檀珠上经文,调子也悠悠的,“那孤就听县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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