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蝶正下楼吃早餐,就听玄关方向,陌生的男声恭敬但沉冷:“游烈先生,请您不要难为我们,这是我们的工作。”
“游董说过了,您身手不错,但我们楼外还有其他同事,就算您跟我们打过去,也一样出不了别墅院门。”
夏鸢蝶听得忧心,还怕游烈和他们起冲突,她连忙快步下楼,跑过屏风,刚下那两级台阶——
“跑什么。”
夏鸢蝶抬头。
就见游烈从玄关处折返回来,刚过沙发旁的声音略带些哑:“还嫌摔得不够重?”
见他回来,夏鸢蝶缓下脚步:“我是怕你和他们……”
游烈已经走到她身前,闻言薄嗤了声。
“我是暴力狂么,”他拉开餐桌旁的椅子,“除了某个败类,你见我打过谁。”
夏鸢蝶眼神一黯:“对不起。”
“?”游烈回身,“对不起什么。”
“是因为我,你才会和丁——唔?”
一只薄皮小包子被游烈塞住了小狐狸的嘴巴。
筷子搁回去,游烈靠着餐桌懒洋洋侧过身,“要追溯,也是你因为我被那兄妹俩盯上,你揽什么责。”
他声音压得轻,话尾才往玄关一瞥,“就算游怀瑾回来,这事也和你没关系。乱说的话……”
游烈落回眸,视线在夏鸢蝶穿着的校服衬衫上方一掠——
她今天的校服衬衫系到最上一颗扣子,纤细颈子上还贴着几处大块的创口贴。
但有一处还是没能完全藏住。
在左边那贴的右下角,星点红痕掩去了一半,若隐若现的,在女孩细白的颈子上像勾人的花痕。
游烈眼神晃动得厉害。
于是斜靠着餐桌椅背的长腿忽然拉直回来,游烈朝女孩走了两步,迈入墙后,也进到那两个安保的视野盲区内。
他手腕一抬,指骨就勾住女孩颈前,衬衫领口系起的丝带。
夏鸢蝶一慌,想后退:“你……”
“嘘。”
游烈轻捏住她丝带结扣,拉向自己。
在他随之低俯的漆黑眸子里,那点拉扯比起力度更像某种蛊惑。
在再次沉沦之前,夏鸢蝶回神,想都没想就抬手抵住游烈快要吻落的唇:“游烈,”回神的女孩声音有些轻微的着恼,但又怕伤着他,只能尽力把语气缓和,“先等等,我想和你聊聊之后的事。”
游烈停顿,垂眸笑了。
像是无奈又带点淡淡的嘲弄。
夏鸢蝶微恼,抬眸睖他:“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游烈直身,将欺负她的心思压下,“明明最讨厌在任何时候都过度理性、利益第一的人,为什么偏偏栽在你身上了?”
夏鸢蝶一梗。
游烈垂下手,拉住夏鸢蝶手腕,转身折返。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一边将人带回餐桌旁:“怎么,不服气?你说我认识的所有同龄人里,还有谁比你更能时时权衡得失利弊的么,小狐狸?”
“……”
夏鸢蝶知道他是无心,但她还是不由地僵住了神色。
她昨晚想了一夜,梦里都想,但还是不知道要怎样向他解释,在她和他截然相反的成长环境里,在她人生行至此处却还是飘摇无定的一叶扁舟里,她没办法随心、随性。她依然不敢踏错一步,那个代价她怕现在的她承受不起。
可是没法解释,说不出口。
因为夏鸢蝶很清楚。
游烈在弃考离开的时候,赌上的远不止一场考试,前路等待的是饿狼还是悬崖没人能够回答他,他只是远比她更无畏、更坚定。
大少爷之所以是大少爷,不止要得天独厚的家境,恃才傲物的脾性,还要一颗金子般坚硬又柔软,一尘不染的心。
它从未滋生过自卑与怯弱,永远直撄其锋,永远不知退却。
这才是他和她真正的天壤之别。
很多年后夏鸢蝶还是会想起这个对游烈来说,或许早泯灭于记忆中的、平平无奇的早上。
她想就是在这一天,她真正看清了他和她之间的“楼梯”——那是前二十年的人生刻入他们骨髓里的难以泯灭的差距,不吝天梯。
夏鸢蝶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才能一阶一阶走上去。
那条路很远,很长,但少年在彼端光芒万丈。
光照在她身上。
她想走到他身旁。
6月下旬过半,高考分数开放查询。
月底,新德中学通知高三学生返校,各班做好志愿填报指导等毕业生工作。
那天夏鸢蝶是一个人来班里的,教室里热闹异常,倒是她进来以后,从教室前排开始,忽然有些诡异地安静下来。
夏鸢蝶像是没什么察觉,神情如常地回到了座位。
《志愿填报指南》安静地躺在桌上。
“乔乔,上午好。”夏鸢蝶拿起它,很自然地跟乔春树打了个招呼。
乔春树这才从石化状态里小心挪动:“我还以为你和大少爷都不算来学校了呢。”
“过来拿下东西,”夏鸢蝶眼角垂弯,“游烈过不来,我等下也把他的带回去。”
“额,烈哥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
“?”
见乔春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的表情,夏鸢蝶笑了下:“放心啦,他很好。”
乔春树这才卸下平和,咬牙切齿:“游烈的分数我可听说了,前面三科贼高,以他那个足够竞赛获奖水平的英语,原本拿个市理科状元绝对没问题啊!丁嘉致这孙子,自己是块垃圾也看不得游烈好!什么阴沟东西!!”
夏鸢蝶笑容淡了淡,随即摇头:“没关系,现在也挺好。”
“啊?”
“游叔叔原本就希望他出国,去国外读常青藤,是他自己不同意,现在么……”
夏鸢蝶眼角弯了下:“顺理成章了。”
“也是啊,”乔春树恍然大悟,“SAT那难度对大少爷绝对算简单了,他英语又玩得跟母语一样溜,数学特长足够吊打,还不是死读书那种,听说国外最喜欢他这类型的学生。”
“嗯,八月底的SAT考试,对他来说时间足够。”
“那他有说要申报哪所学校吗?”
夏鸢蝶摇头,又犹豫了下:“我觉得CIT的可能性比较大。”
“嗯?加州理工?”乔春树意外,“为什么不是哈耶普斯麻五大之一,我觉得烈哥没问题啊?”
夏鸢蝶笑了下:“我也只是猜测。”
“少来,全校除了你以外,剩下的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了解游烈多,你这样猜肯定有原因。”
“……”
拗不过乔春树纠缠,夏鸢蝶还是将猜测和盘托出:“游烈喜欢航天工程,尤其对航天器比较感兴趣,这方面,最先导的喷气推进实验室是冯·卡门在CIT创立,这位火箭之父对他们搞航天的都是半个灵魂导师。更何况,CIT是钱老的母校,钱老更是游烈的精神偶像。”
夏鸢蝶说完,总结:“其余的优先性,应该远低于这个。”
“可以可以,我查了,就这个!准行!”
“SAT还没考呢。”夏鸢蝶哭笑不得。
“哎呀烈哥那能力还需要担心什么?八月考完,十一月申请,一月M国那边正好是春季入学时间,简直完美!”
乔春树刚喜上眉梢,突然反应过来:“哎等等——那你俩大学期间岂不是要天涯海角的了!?”
夏鸢蝶一顿,低头翻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可怜的小蝴蝶哟。”
“打住。”
夏鸢蝶怕了乔春树,更怕她揪着这个话题没完,只能拿玩笑转移:“你只关心大少爷,不关心我么?”
“你?”乔春树顿时冷笑,抱臂嗤之以鼻,“这位全校第一同学,就你考出来那离谱分数,没给你当阶级敌人处理了就不错了!关心你干嘛,关心你今年翻哪家大学哪个专业的牌啊?”
夏鸢蝶也不恼,还托起腮笑了下:“你不想知道?”
“……”
乔春树是个顶没出息的。
蔑视的姿态没坚持上几秒,她就被好奇心打败得十分彻底:“我错了,说说吧,我们小蝴蝶要翻哪家大学哪个专业的牌啊?”
夏鸢蝶笑了,招手,附耳。
三秒后。
“啥??!!”
第一排,差点原地蹦起来的乔春树成功以最高嗓门把班里所有人吓了一跳。
她却没顾上:“你这分数读什么英语专业啊!?”
夏鸢蝶轻眯起眼:“专业歧视?”
“不是,不是……”乔春树抓心挠肝的,“我是觉得你这个脑子这个自制力以后不做点待研究室的工作太可惜了啊!而且你这英语,不说全靠烈哥给你补上来的吧,那也确实不算你的特——”
乔春树忽然卡了壳。
一两秒后,她诡异地看向夏鸢蝶:“等等,难道是因为,游烈?”
夏鸢蝶眨了眨眼。
乔春树缓慢着语速:“除了是他全力给你补习上来的以外,游烈高考还弃考了英语,学校里又有一些关于他的不太好的流言,你难道是想通过你自己证明……”
“好了,你查案呢,”夏鸢蝶笑着打断她,“哪有那么复杂。”
“那你说,为什么?”
夏鸢蝶无奈:“当然是因为, 本科在读就能工作赚钱的专业不多, 翻译兼职刚好是其中最优项,而英语翻译受用面最广。”
“只是因为这个?”
夏鸢蝶一顿。
“我就说还有别的原因!你还不从实招来!”乔春树一个饿虎扑食冲了上来,将夏鸢蝶困在桌前一通乱挠。
直把小姑娘闹得笑得求饶,却还是到最后都没说出口。
反倒是中途,乔春树把人闹得直不起腰,她却突然发现了什么。
“嗯?这是什么?”乔春树伸手,指尖一拨夏鸢蝶穿着的校服衬衫领口,“怎么看着好像——”
“啪。”
夏鸢蝶惊滞了下,一把捂住,起身就跑:“蚊子咬的……我有个志愿填报咨询要找老苗问问,回见。”
“?”乔春树:“??”
和在这里度过的高中两年都一样,离校的最后一天,夏鸢蝶仍然是最后一批走出新德校门的。
游烈的《填报指南》和毕业资料之类的杂物,夏鸢蝶一起带了出来,站在校门外,她还有些心情复杂。
想到这个地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想到这个门内承载着的她到此刻人生里最难忘的两年,夏鸢蝶一时有些迈不开腿似的。
尤其,这两年里给她留下最深刻痕的人,此刻不在身边。
少女低头,望着抱在怀里的游烈的那份东西,慢慢往前走。
直到一辆黑色商务车忽然打横,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中排车门自动向后拉开,车里伸出只清冷劲瘦的手臂——
“游烈!”
夏鸢蝶怔抬头,只来得及惊呼了声,就被车里的人拽了进去。
她几乎摔进他怀里。
“关门,开车。”抵着她额头的胸膛里微微震动,磁性带笑的声音将她五感都包裹。
夏鸢蝶这才恍回神,红着脸颊直回去:“你怎么会在这儿?游叔叔不是要安排你直接从北城去M国备考吗?”
“嗯,逃回来的。”
“?”
夏鸢蝶没来得及说话,游烈俯身,惊得夏鸢蝶慌忙要躲——
却听游烈低笑了声,只是越过她在她身后的车门上按下了某个按钮。然后中后排与驾驶排之间,黑色不透明隔板慢慢升起,隔断了两处空间。
夏鸢蝶没理他,蹙眉:“我知道你很厉害,但SAT和TOEFL双项准备,你不要掉以轻心。”
游烈轻叹:“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飞M国,还要跑回来?”
“我不是不飞,是不直飞,这车就是去机场的,”游烈坐回身,将少女勾着后腰往身前一抵:“还不知道要多久不能见面,我来提前看一眼我放养在外面的小狐狸,这都不行吗?”
“……”
小狐狸红了红耳尖。
“走之前,我还有个礼物要亲手给你。”
夏鸢蝶想都没想:“不要。”
“?”
刚从口袋里拿出方盒的游烈兀地一停, 几秒后, 他气笑抬眸,指腹勾她下颌:“不要不行。”
后排开启的小灯下,游烈将盒子打开,穿过一条红线的黑色圆石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夏鸢蝶当然认识它。
不久前她才把它还给他。
女孩惊怔抬头。
游烈将石头从盒子里拿出,勾着红线,慢慢绕过呆住的小狐狸纤白的颈,他抱着她给她在颈后戴上。
“以后,它就真是你的了。”
夏鸢蝶终于回神,慌忙就要背手摘下来:“不行,这是阿姨留给你的。你要当护身符带着,上次就是因为你摘给我,所以才——”
耳侧一声哑笑:“你还挺迷信的,小狐狸。”
游烈低头,轻吻了下女孩颈旁的红线。
“如果真是护身符,那就更不能摘了,”他拉下她的手,攥进掌心,笑,“我不在国内的时候,它要替我保护好我最重要的人才行。”
“——”
夏鸢蝶僵住了。
很久以后,她才轻颤着声开口:“游烈,你不怕后悔么。”
“嗯?”
“将来某一天,你可能会后悔把它送给我。”
“……”
游烈吻上女孩的耳垂,哑声笑了:“那样也好。”
“好什么?”狐狸微恼。
“那样的话,我应该一生都不会忘记,到死都在想你。”
“……”
夏鸢蝶快被他气笑了,眼眶却湿潮。
安静的后排车厢里,少女抬手,慢慢勾住男生的肩颈。
她仰起下颌,依然是个稚拙生涩的吻。
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好像要把时间和风一起甩在身后。
他们一路向前,向万山无阻的彼端。
那里有诗,有歌,有梦想,有彼此纠缠的青春与难以磨灭的回忆。
“游烈。”
少女的声音如此轻和执着地念着他的名字。
那是她的人生里,第一次坚定地朝某个人走去。
“北城大学的英语系,大一年级下学期,就会有与加州内大学的公费交换生项目。”
少女仰脸,望着他的眼睛乌黑漆亮,清澈见影。
“你看。”
“我在走向你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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