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蝶做口译这几年,陪同客户参加过不少商务类型的宴会,也见过大大小小各种形式的餐酒会场。
但今晚,进入到Helena科技的餐酒会厅,她依然有种惊艳感。
整个会厅的灯光风格偏暗,布置上并非华丽,反而是利落清冷,以宇宙星河的深蓝投影为主,伴以空灵恢弘的歌唱声。背景音乐恰到好处,毫无吵闹感,若是阖上眼,只觉着有一种身处无尽星海间的孤独寂寥,又由衷生出一种对那神秘无垠的宇宙尽头的求索本能。
夏鸢蝶惊艳地睁开眼。
路过一颗星球形状的装饰台,夏鸢蝶下意识地用指尖在上面轻感受了下,令她惊讶的是,指尖刚要靠近,那颗星球就慢慢从内部亮起一点柔和的光。
竟真像极了一颗宇宙深处的星星。
“你们公司这次的活动策划,”夏鸢蝶由衷赞叹,“应该好好奖励一下。”
游烈从入场最近处,透着未来感的机械飞船形长桌上拿起两支香槟杯。
他将其中一支递给夏鸢蝶:“这可是你说的。”
夏鸢蝶下意识接过,不解地朝他轻歪了下头。
“叮。”
她的香槟杯被游烈手中那支轻轻碰过,他垂睫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擦肩过去。
夏鸢蝶呆了一两秒,恍然,惊讶地转身跟上去:“你的设计点子?”
“谢谢口译官小姐的夸奖,”游烈莞尔,“我等你的奖励。”
夏鸢蝶:“。”
大意了。
应该先问的。
不过夏鸢蝶很快就没了旁顾的心思,今晚游烈就是全场唯一的中心和主角,身边来往络绎不绝,不乏海外的同行专业人士以及金融创投行业的重要人物。
好在某人当初要她做陪同翻译时,让助理转达的那句“生疏了”,显然只是谦辞——
游烈全程是用中文表达沟通,英文由夏鸢蝶翻译。
但对方的英文表达部分,游烈尽量不再劳烦某只累得不轻的口译官小狐狸,直接做聆听和反应了。
这样坚持了一个小时,高强度的商务对话终于渐渐松缓下来。
进入餐酒会后,游烈身旁第一次有了一分钟以上的空闲。
夏鸢蝶陪他站在场边,抿了一口酒,然后苦巴巴蹙眉低眸:“我突然比较希望这是黑咖啡。”
“快结束了,”游烈勾起她手腕,很自然地看了眼她的腕表,“最多再二十分钟。”
“——”
夏鸢蝶差点被他的突然袭击呛一小口酒。
等游烈抬眸,就见狐狸在身旁僵得一动不敢动似的,十分可疑。
“怎么了,”游烈轻慢地望她,“你一副心虚的模样。”
“没有啊……”
夏鸢蝶慢慢吞吞地把戴着腕表的左手背到身侧。
游烈长眸微狭:“说起来,即便前几天在浴室,你也不肯摘那条腕表?”
“定制的,防水款,不用摘,”狐狸虚着眼神,在场中转挪,企图找点生机,“那条丝带扣很难系的……咦,那是谁?”
游烈冷漠轻哂:“你觉得我吃你转移话题这一套吗?”
夏鸢蝶望着那一个方向:“好帅,有点眼熟。”
游烈:“……”
游烈:“?”
前一秒还嘲弄绝不吃这套的大少爷下一秒就朝着夏鸢蝶望去的方向,转投了视线过去。
余光瞥及游烈上钩,狐狸暗松了口气,提起的眼尾耷下来点。
但还是配合地看着那个方向。
——
要转移游烈的注意力,目标还是要选准的。
因此夏鸢蝶还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隔着半场的那个方向外,此刻似乎刚进入酒会现场不久的那个男人,确实是个和游烈一般的、在这片浩瀚宇宙星海里依旧能自成发光体的存在。
更何况,小心翼翼地缩着手指搭在他臂弯里的,那人身旁的女孩,还是何家那独一无二的千金小姐,何绮月。
几秒后。
游烈转回来,看向夏鸢蝶。
那个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像藏了一点夏鸢蝶此时还看不太透的情绪,停住几秒后,游烈也只是抿了口酒,淡淡垂低了眼帘。
“眼光不错。”
“?”
夏鸢蝶眼尾轻提起来,这个回答有些意料外了。
不等她开口,游烈不疾不徐地续上一句:“可惜他满怀野心,是容不下一只小狐狸的。”
能被游烈这样评价——
夏鸢蝶这一次是真的好奇了。
于是借着交谈模样,她侧过身去,认真打量起那个男人。
除了一副极好的白玉无瑕的皮相外,那人就是一派端方雅正的斯文绅士代表,他好像对待每一个人都谦和有礼,明明是被围拱中间的上位者,却看不到任何冷淡凌人的作派。
连容易显得人斯文败类的薄片眼镜,由他戴着,反光都清柔缱绻似的。
若是换一身常装,夏鸢蝶一定更认为他是个书卷气重的教授,文人雅士,而不是什么商界巨擘。
总之,完完全全,看不出半点游烈说的野心模样。
夏鸢蝶好奇地转了回来:“他是谁,和何绮月是什么关系?”
“裴学谦,仁科资本CEO。兄妹。”
“……”夏鸢蝶:“??”
夏鸢蝶很难不震惊。
那么一位真实脾性傲气凌人的大小姐,和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能是同一家里养出来的兄妹?
没几秒,夏鸢蝶忽然想起什么,蹙眉:“可我记得,何家只有何绮月这么一个儿女,老来得女,所以才宠惯至此的?”
“亲生儿女,确实只有何绮月一个。”
夏鸢蝶震撼抬眸。
游烈语气轻淡:“何得霈与妻子感情甚笃,但何太太身体不好,一直未能生育,两人年过四十后就收养了一位义子,也就是裴学谦,中间一度要改姓何,大概有意培养他继承家业。只是几年后,何太太意外怀孕,生下了何绮月。”
夏鸢蝶听得心情复杂:“那,裴学谦的位置岂不是非常尴尬?”
“嗯,所以他毕业后刚进何家的公司那几年,很多人都嘲笑他是何家养的一条狗,挂着CEO的虚衔,但何家名下资产的实权和股份全是留给何绮月的,何家夫妇不过是养他在旁看门。”
游烈停顿,垂眸,似笑非笑地睨着手里的香槟杯:“最近几年,裴学谦在海内外独力做了几个十分扎眼的创投项目,明面上没人敢怠慢他了,私底下,这种言论还是不少的。”
狐狸轻眯了下眼,“你也这样看?”
“你觉着呢。”
“既然你都说他满怀野心了,那你看他应该是没那么简单的。”夏鸢蝶继续盯着裴学谦的方向。
“我想,那些人忘了一件事,”游烈笑了下,不疾不徐地腾挪侧身,“狗和豺狼,从外表看是很像的。”
“……”
夏鸢蝶听着,看向裴学谦的目光就迟疑起来。
即便游烈这样说了,她也戴着这样的滤镜去看了,依然在那个看着三十出头的男人身上找不到一星半点的野心感。
那这样一个人,城府得要有多深沉?
夏鸢蝶想着,有点同情地往旁边挪了挪眼——
站在裴学谦身旁,何绮月看着像是只被缚了爪牙的小螃蟹。
何大小姐那样娇生惯养的千金之躯,够经得起这样一个豺狼虎豹似的干兄长折腾几回?
何得霈今年六十多快七十的高龄了,恐怕也很难庇佑女儿多久。
看来用不了多久,何家的资产都要改姓易主了。
夏鸢蝶正想着,面前的视野就全数被一道笼罩下来的阴翳拦截住。
“?”
顺着笔挺领带,狐狸茫然仰眸。
游烈正懒散又略带点危险地面对面睨着她:“裴学谦就这么好看?”
夏鸢蝶诚实:“确实不错。”
游烈不紧不慢地朝她迫近一步:“比我也好看?”
“……”
夏鸢蝶发现游大少爷还是经不起逗。
眼下正是Helena科技的餐酒会,他还是全场焦点,就算此刻藏在这个角落里摆出来一副休息勿扰的状态,也免不了有心无心的无数目光往这边兜落。
包括此刻,夏鸢蝶已经能感觉到有人开始好奇打量她了。
狐狸急中生智:“你酒会前不是还说了,不会拿别人和我作比,我也一样的。”
拿他的话堵他的嘴,可惜他不吃这套。
游烈冷冽地勾了下唇。
“那我一定要你比呢。”
“……”
夏鸢蝶怕了他了,狐狸耷下眼,语速轻且飞快:“如果他确实如你所说,那你们就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完全两个极端,没办法比。”
游烈眼尾轻扬,低着声又近一步:“谁是太阳。”
“!”
这种话还需要问她、
他就是故意的!
夏鸢蝶微恼抬眸,威胁地睖他:“游总,我要罢工了。”
游烈哑然失笑,手里酒杯轻撩了下,作投降意,他转身回了场中。
职业口译官立刻正色跟上。
几乎是游烈甫一踏回场内,他身旁就有人围拢上来,夏鸢蝶兢兢业业地做好翻译本职,心里算着时间,祈祷这最后二十分钟快些过去。
临近结束,过来与游烈搭话的是位国内商业航天的同行,省了翻译,夏鸢蝶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退场——
没想到对方的眼神却是直奔着她来的。
“夏鸢蝶,夏小姐?”对方吐字清晰,眼神向她征询。
“您好,”夏鸢蝶略作迟疑,很快就回以谦和微笑,“我是。”
“哈,久仰大名啊夏小姐。”
“……”
夏鸢蝶眼神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她微绷直了腰背,压着警觉看向对方——
她绝不想因为她和游烈的私人关系影响到Helena科技的商业交流。
如果对方要做嘲讽,那她一定会立刻离场。
夏鸢蝶身旁,游烈察觉了什么,眼神微微下压了些。
结果却是夏鸢蝶多虑了。
那人确定了她的身份,就开始了他的夸赞输出:“之前我就听业内朋友给我介绍过,说口译行业有位夏老师相当了得,今天在会场现场,听了夏小姐那一段辩论的同传节奏,我才真正了解了什么叫功底啊,很难相信夏小姐竟然是位业外人士……”
游烈从夏鸢蝶那儿收回视线,终于在对方漫长的溢美之词又起一段时,他侧前挪了半步。
“我早就——哎,游总?”
“抱歉,陈总,”游烈勾着淡然笑色,“夏小姐今晚毕竟是我的陪同译者,现在也算工作中,您这样,她会很为难的。”
“噢,抱歉,那我长话短说,”对方绕过游烈,朝夏鸢蝶递出名片,“夏小姐如果有意留在航天领域做驻公司内的专译,我司翻译部至少有一个副部长的空缺,永远为夏小姐留着。”
“……”
游烈笑色未褪,但沉低下去的眼神已经快给那张名片撕碎了。
——
尊重狐狸的职业性。
默念三遍。
游烈再撩起眼时——
灯光慢慢落到最暗。
如漫步星河的背景音乐逐渐起势,盖过低微的杂音,酒会主持人开始致结束词。
而方才那人终于识趣地退场了。
昏暗到难辨面目的灯光里,游烈慢慢朝夏鸢蝶倾身:“扔了好不好。”
夏鸢蝶无辜转头:“我听不懂游总在说什么。”
“他这是当着我的面,挥锄,挖我的墙角。”游烈眼神冷淡地朝昏暗里那人离开的某个角落落了一记眼刀。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
游烈转过头,看向没良心还狡黠装无辜的狐狸:“如果你真的要进哪家公司,入职翻译部,那Helena科技应该是你的首选吧?”
“你们都还没有翻译部。”
“会有的。”
“有也未必。而且我觉着翻译公司或者自由翻译都挺好的,短时间内不想进到一家大型企业里。如果游总很满意我的翻译服务,那可以继续考虑和东石谈别的翻译项目合作——至于我个人,会酌情考虑,要不要亲自接你们的项目邀请?”
“……”
身旁久久无声,只有低而恢弘的背景音乐和主持人的结束词。
夏鸢蝶正疑虑着,是不是对游总太过冷血无情,惹得大少爷伤心了的时候,她就忽然听见,昏暗里那人侧过身,几乎贴上她耳鬓。
他哑然低笑了声。
“蝴蝶。”
“?”夏鸢蝶莫名其妙,微微往旁边躲了下。
“小蝴蝶。”
仗着没人看得清,游烈又将她拉回身前。
那么多人近在一个房间内,即便灯火昏暗,音乐恢弘,主持人演讲盖过了细微声音——但他就不怕灯突然亮了,音乐突然停了。
那这点“苟且”岂不是要上明天的财经新闻。
夏鸢蝶木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想你知道,”
游烈低声:“就算以前是小虫,现在也已经是只漂亮又耀眼的蓝蝴蝶了。你看,你飞过的地方,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为你停留。”
夏鸢蝶一怔。
“所以不管今后听到什么,不必怕,也不要慌,”游烈抬手,在黑暗里握住了她的,十指相扣,“任何一个位置,你都配得上。自然也包括我身旁。”
“……”
夏鸢蝶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没出息极了。
不然怎么会叫游烈一两句话,她就说不出话,快要红了眼眶。
怕回眸就会被他察觉。
夏鸢蝶垂下眼睫,也紧紧地握住了游烈的手。
“…好。”
这一次,不管再面对谁,我都会尽一切所能,站在你身旁。
那晚餐酒会结束后,是游烈亲自开的车。
大概因为要见客户,场合礼仪总要迎合,游总今天难得没开出他那辆十万不到的桑塔纳,而是一辆低调的深灰轿车。
夏鸢蝶连车牌logo都没来得及见,就被游烈塞进了副驾驶座。
——抱起来的。
夏鸢蝶有点懵了。
之后回家的一路,深灰色轿车仿佛开成了敞篷跑车,四扇车窗全落下来了,深夜的夏风从身旁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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