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男人似乎与昨日无何变化,步履自若,宽袖似云,行走间流淌身侧,越衬身姿缥缈,仙意出尘。但又觉得哪里变了,一瞬间让她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和窘迫。
这段距离并不漫长。
寂珩玉那双眼眸一瞬不瞬凝着她,直到在她面前站定也未舍得移开分毫。
视线滚烫,她不由得抬了下睫,匆匆一掠又迅速错开。
“天衡君七日前就来候着了,可是不管我好说歹说,师父都不准他进门。”提到这个,曲佑一双眼又弯成月牙,“阿离,你不知,天衡君送你回凤凰坞的时候,族人不愿放行,可他为了……”
“身体好些了?”
一道清中带冽的嗓音突兀穿入曲佑这眉飞色舞的描述中,强行打断她的这番叙述。
桑离看过去,一眼洞察到他眉眼间的疲惫,其中内敛似乎比原先更深重了些,她这才意识到曲佑并未说假,她是睡了七年。短短七载对浩浩仙界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可他处境不易,每时每刻都于险巇中飘摇,行走至今,谈何轻松?
心口猛然泛起酸胀,眼前无知无觉涌上泪意,她不想让寂珩玉看去,别开头悄悄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调整好情绪后,桑离才对寂珩玉露出一个笑:“已经好了,你看。”说着对寂珩玉转了个圈。
粉色裙摆浪花般层层叠叠散开,她颜色姣好,比拟明月,在这天地一色的云生海当中,犹如灼意盛放的芙花。
寂珩玉神色遂深,嗯了声,瞧不出什么心思。
这让桑离莫名尬在原地,双手搅在一起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直到曲佑开口,才打破这份尴尬。
“师父应该是有事与你们商谈,你们聊,我先去外面等着。”
等曲佑离开,桑离再次郑重而郑重地向巫山真君道过谢。
虽然不清楚自己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从眼下这阵仗来看,应该是巫山真君耗费了不少精力才将她救回的。
巫山渡厄真君颔首轻问:“灵力可还能运用自如?”
听到此言,桑离试着调转灵力流窜于四方洲。
她闭上眼细细感觉,发现气海充盈更胜原先,即便失去灵丹,依旧有数不尽的灵力源源不断自丹田处蔓延,就连修为也增长了原先的十倍过。
桑离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五蕴相通,灵台净明,与从前大不相同,是为何?”桑离以前拼命修炼,也才抵得上别人一星半点,可是如今三元互照,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灵力周游一圈,上丹元更是清明,说不出具体感受,也许就是旁人常说的“开化。”
巫山真君并不意外,“梵杀花取代了你体内的那颗灵丹,又有结影灯重塑三魂,自与往日不同。”
这么说……寂珩玉根本没有用服下那朵梵杀花。
她怔忪地看过去,男人一直眉眼漠漠,置身事外,看起来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欲望。
想到寂珩玉的业障,桑离微微咬了咬唇,“那……结影灯可否能祛除业障?”
寂珩玉挑眉,眼底一闪而过笑意。
巫山真君跟着宠溺一笑,“我这结影灯只可塑魂,不可渡心,即便有那本事,以天衡君的手段,怕也不会让老身安生。”
桑离跟着一窘,再看向寂珩玉,发现他眼梢促狭愈深,显然是没把她的这番关心放于心上,反而是当乐子看了去。这让桑离一阵恼然,不过转念一想,寂珩玉可是天命男主角,既然能在原著里成为生杀予夺的神子,那必是受天道恩宠的,即便没有了梵杀花,日后也一定会有别的宝器来取代梵杀花,助他压制业障。
桑离恍然轻松,又萌生出几分希望。
等出去后,再去寻找宝器也不迟。
不过除了业障,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困扰着桑离。
她卷起宽袖,白皙皮肤上,蜿蜒蛊纹依旧灼艳盛开其中。
桑离面露失望,果不其然,缠丝蛊并没有因为这场意外而消失。
“真君,若业障不可解,那这蛊?”
巫山渡厄真君:“可解。”
桑离眼睛一亮:“真有解法?”
伴随着巫山渡厄真君的笃定点头,桑离顿时紧张地屏住呼吸,就连寂珩玉都肃然了表情。
紧接着就听真君话头一转:“然,缠丝蛊心魂相缠,若想解除绝非易事。”
桑离与寂珩玉对视一眼,“此蛊对我二人造成困扰颇深,若可解除,代价我们自会承担。”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要是真能顺利解开缠丝蛊的束缚,只要不丢小命,不管失去什么她都会同意的。
巫山渡厄真君表情深深,拂尘挥出细光,星碎犹如流火笼于她,八条雪白泛光的尾巴自她身后蓬展而出,桑离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
“你即为九命灵狐,方能起死人肉白骨。而这缠丝蛊,唯死可解。”
桑离怔然未语。
寂珩玉不用思索便听懂她言中之意,上前两步,“真君所指,是要我借命再生。”
“你乃神血,区别于凡仙,所杀是你,所死是蛊,皆时再借她一尾续你心命,自可起死回生。”
子母蛊相连相生,无论是子蛊者还是母蛊者,只要有一方死去,另一蛊都不会单独存在。唯一的区别是,子蛊会随主蛊死去,可要是子蛊死去,母蛊会自行脱离,再寻下一个宿主。
此计听起来复杂,实施起来却并不困难。
只要桑离往寂珩玉的心口捅上一刀,子蛊会随着流逝的心血而逝去,在那瞬间,她再以九尾渡命,缠丝蛊顺利解除,两人也能相安无事。
桑离轻轻抚摸着那几条柔软的大尾,尾巴尖勾着她的指尖,沉思须臾,手指对着尾巴毛重重一扯,同时也下定决心,“那就——”
“罢了。”
寂珩玉忽然打断。
她一怔。
他的眉宇间裹着深而重的痕迹,桑离听到他说:“我不会再让你死去第二次。”
寂珩玉已经找到了解除业障的法子,至于缠丝蛊——
从前是负担,如今是责任。
比起看她昏睡不醒,他宁可替她承担这世间百苦。
所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既能为苍生付出千年;自然也能为一人献身永世。
浅浅笑意如星光辉熠,在那双墨色的瞳眸中一点点融化开来。
他笑得温柔,缱绻,万千情愫全融在这双眼睛里。
桑离心中一动,内心猛然坚定。
她点头,回之笑靥:“好,那我们就先不解了。”
“嗯。”寂珩玉朝她伸出手:“走吧。”
这双手玉白,修长,桑离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给过去,由他包握住。
触感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他握得很紧,近乎是捏痛了她,桑离并未挣扎,也并未呼痛,只是仰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捏握的力道过深,若非是桑离切肤感受,一定也被他过于平静的神色糊弄了过去。
——寂珩玉是想念她的。
陡然升起的念头让她心中酸楚,又不禁对眼前人生出疼惜。
两人手牵手向巫山渡厄真君道别,归去前,巫山渡厄真君又予她一道掩灵符,以掩藏她身为灵族的气息,桑离道过谢后,与寂珩玉一齐出了云生海。
这是桑离苏醒后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一旦脱离了虚幻梦景,浓郁的现实便将她笼罩,让她有了几分真切之感。
入目云烟绵连成海,仙霞漫天,碧光辉映,是她在睡梦中看不到的好风光。
曲佑还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寂珩玉来之前坐得是撵,曲佑深知两人七年未见,定有无数话语言谈,便识相地没有跟来。
身后那辆飞撵不算大,更属于低调的款式,就连拉撵的飞马都通体漆黑,平平无奇。
就是不知为何,桑离隐隐约约觉得这平平无奇的马有几分奇怪和熟悉,它盯着自己的眼儿亮晶晶的,每当她多看一会儿,它那双乌漆墨黑的小翅膀就跟着一扑腾。
桑离:“……”
不对劲。
沉吟片刻,桑离试探开口:“大眼崽?”
“嗷!”扮作飞马的大眼崽仰头高啸,马蹄子乱扑腾,被认出来的兴奋感让大眼崽牵拽着轿撵向前,迫不及待就往她怀里扎。
最后还是被寂珩玉强行制止住,“我本来不想带它来的,这里毕竟是天外神地。可是见它想念你,实属可怜,就用了点招数。”
难怪如此。
桑离恍然大悟,走过去抚摸着大眼崽的鬃毛,它闭上眼,开心地用脸蛋蹭着她掌心,举止间满是亲昵和思念。
“原来真的有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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