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二十余里的水路,很快便走完了。
张仲景付了船钱,牵着霍善前往朝阳县的县城。南阳郡不算小,哪怕是张仲景这个南阳人也没有把它全部走遍,顶多只是在沿江几个县停留过。
没想到乘船可以抵达自己没来过的朝阳县,这倒是令张仲景他们都颇感意外。看来这个名医养成系统比他们想象中要更了不起一些,要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说不准能把整个东汉都走一遍。
霍善没想那么多,他跳下船看到光秃秃的渡头,有些失望。
听李时珍他们说,这里是他的食邑,他每年都能从这里收到一千户的赋税,还能从这一千户里挑人手到府上服役。
文景二帝推行轻徭薄赋之法,每户之中十五岁以上的人一年只需要上缴四十钱,且男丁二十岁以上才开始服徭役,还是三年一服,不必年年给朝廷白干活。
即便是这样的轻徭薄赋,一年可供他差遣的丁口也有过千人,赋税也能收上来十余万钱。
可是这个据说能给他好多人好多钱的地方,眼下看起来却是这样穷途潦倒,仿佛把地刨个底朝天也刨不出几文钱。
霍善虽没在繁华的长安城中待太久,却也在京畿大县中长大,他还以为天底下到处都跟京畿一样好。眼前这个朝阳县,真是叫他大吃一惊!
看起来很穷。
霍善皱起小眉头。
张仲景背着药囊,牵着霍善往县城里走。
许是清晨刚下了一场雨,进城的道路泥泞一片,进了县城也没好到哪里去,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别的小孩都爱在下雨天跑出去踩水玩,霍善倒是不爱,不是他不喜欢玩水,而是他不喜欢鞋子和衣裳被弄湿。
眼前这种带着污泥的积水更是叫他避之唯恐不及。
霍善不自觉地攥紧了张仲景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街道上的水洼。
街道两边的店铺关门了大半,街道上显得很是冷清。明明应当是做朝食的点,竟是没几家人燃起炊烟。
比起长沙城那样的大城,这种小县城更能体现战事的残酷。这边确实比较少打仗,但不打仗不代表朝廷不会在这边征兵,许多人一被征走就回不来了。
不像大的城池,逃难的、驻守的、做生意的,全都汇聚其中,没打起来的时候勉强也能维持那么一点儿活气。
小地方的人没了就是没了。
饶是霍善这种啥事都不懂的小娃娃,也能感受到那种独属于王朝末年的荒寂。
他又忍不住再次抓紧张仲景的手。
张仲景问:“不喜欢这里?”
霍善道:“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想朝阳县名字这么好听,一定跟清晨的太阳那样,到处暖洋洋的。街上人来人往,地里长满庄稼,树上还结满果子!在他心里,这可是自己的封国,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冠军县也这样吗?”
霍善忍不住关心起他爹的封国。
张仲景沉默下来。
在霍去病之前本没有冠军侯。
西汉本来也没有冠军县,但是既然有了冠军侯,那就必须有这么一个县。所以在霍去病封侯以后没多久,朝廷就专门在南阳划拉出一个冠军县来。
只可惜冠军县这个侯国传到第二代便国除了。
因为霍去病的儿子去世时年纪太小、没有子嗣。
想起史书上那短短的几句话,张仲景不由看向长得白嫩可爱的霍善。
这孩子竟没能活到能诞下子嗣的年纪吗?
现在肯定会不一样吧。
霍善没得到答案,不解地仰头望着张仲景。
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张仲景含糊地回道:“各地大灾大疫一场接一场地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天底下哪有地方能幸免?别看我们南阳郡如今有些萧条,比起别处来已经算好的了。别处莫说是活人了,连长安和洛阳周围那些长眠于地底的达官贵人,早些年都叫人把墓给掘了。”
像董卓和吕布这对假父子就挺爱干这些事,几乎把洛阳周围那些皇室的坟全给挖了。倒不是他们对皇室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养军队要钱。
曹操也曾被人指着鼻子骂挖人祖坟,不过真轮到他干这事的时候收获估计没董卓丰厚了。
毕竟皇室成员的陪葬品可值钱了。
霍善没想到人死了都不得安生,居然还会被人挖坟。他气闷地说道:“不好!”
张仲景追问:“什么不好?”
霍善道:“大灾不好,大疫不好,天灾人祸不好,我不喜欢!”
听着他稚气的话,张仲景无奈地笑道:“谁都不喜欢,只是许多事非人力所能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做好眼前的事,帮一帮能帮到的人。”
霍善问张仲景:“长大也做不到吗?”
张仲景道:“你看我空长这么多岁,又能做到什么?我读了那么多医书,到大疫降临时却连自己的族人都救不回多少,我们张家两百余口人,到建安九年已经只剩五六十人了。”
是他不想救自己的亲人吗?是他救不了。
就像孙思邈接诊过六百多位麻风病患者,能救活的也就其中十分之一。
学医以及行医其实是非常残酷的事,因为人力有穷时,总有许多疾病是医家无法解决的,有时候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都解决不了。
当你的医术达到一定高度时,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你的肩膀必须承担得起那么多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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