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哼哼一笑,仰起脑袋:“我是最厉害的狐狸。”
*
青州落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月明星稀。
施黛与阿狸的对话不为人知,镇厄司观星台上,白发童颜的占星师手持星盘,闭目静思。
观星台伫立山巅,浓雾缭绕。夜风拂面,雾气宛如流动的轻纱,掠过她侧脸。
星盘生光,忽地,占星师陡然睁眼。
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异,侍立一旁的弟子恭敬道:“大人,何事?”
“即刻传令,天道降谕。”
白袍鼓荡,占星师凝眸:“灾祸临世,幸有万民护佑大昭。今日天道施恩,开鬼门,谢苍生——”
她侧目,看向弟子惊愕的脸:“凡逝去之人,可于梦中相会。”
弟子双目微红,颔首应下。
子时一刻,九声钟响自观星台起,绵延悠长,震彻长安。
子时三刻,鬼门大开,春风入榻。
无数人做起迥异却相似的梦,是千里江河的惊鸿一瞥,也是阴阳两隔的久别重逢。
江白砚回到十年前的江家。
恰值正午,身
() 着白袍的男人背身而立,无言烹茶。
瘦削高挑的女人静候旁侧,听闻声响,倏而回眸:“沉玉。”
暖阳和畅,她轻笑抬手,露出腕间一个莹润玉镯。
江白砚见过这镯子。
当初施黛随他前往江府,发现藏匿于地下的两具白骨。
她非但没惊惶逃离,反而摘下自己随身的玉镯,戴在他娘亲的尸身上,说是见面礼。
这份礼物,温颐收到了。
“玉镯品相极佳,应是由一位姑娘常戴。”
温颐笑道:“是何人送的?”
*
昨夜的入梦与施黛无关,她与阿狸见了最后一面,看着小白狐狸在身前消散。
说“最后一面”也不对,阿狸提起过,它大概率偶尔回来看看,算是体察民情。
和它好好道了别,施黛第二天醒来,已到正午时分。
伤口隐隐作痛,想必江白砚听了她的话,没再动用邪术。
施黛长长舒一口气。
她洗漱完出门,想起住在隔壁的施云声,试着敲了敲房门。
意料之外地,卧房里响起孟轲的声音:“进。”
施黛推门而入,见孟轲和沈流霜立在床边,施云声总算从昏迷中醒来,小脸苍白。
他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这会儿L饿得厉害,嘴里塞着块玉露团,腮帮子鼓鼓,双眼漆黑。
四目相对,施黛笑开:“云声怎么样?”
她听沈流霜提起过昨天的死斗,为保护她和江白砚,施云声顶着妖丹爆发的危险,一直护在最前。
“这孩子刚醒不久。”
孟轲解释:“他体内妖气被压制大半,已经没事了。不过气息不稳,还需歇息数日。”
施云声咽下玉露团,嗓音干巴巴:“我没事。”
施黛佯装思忖,慢悠悠笑问:“听说云声一直在保护我?”
眼睫飞快晃悠几l下,小孩语气淡淡:“举……”
他停顿片刻,回想学堂上的知识:“举手之劳。”
沈流霜毫不留情,直接戳穿:“后来云声打得吃力,我让他退开歇息,被他拒绝过好多次。”
她笑眯眯:“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施黛还在心魔里’。”
施黛拖长尾音:“欸——?”
孟轲忍着笑,学他那时的语气:“‘我姐姐呢’?”
施云声:???
用心险恶的大人。
耳根子发烫发红,施云声面无表情垂下脑袋,狂吃点心。
施黛靠上前去,揉一把他脑袋。
她进入心魔后,哪怕妖邪众多、九死一生,孟轲、沈流霜和施云声始终寸步不离守在一边,未曾退却过。
昨日种种,阿狸全告诉过她。
对于施黛而言,这是很陌生的体验。
家人护在跟前,给予她全心全意的照拂,让她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一路
前行。
施黛很开心。
这不妨碍她逗小孩,故作沉痛:“好可惜,云声挥刀的样子一定很厉害,我没见着。”
她是故意的。
一口绿豆糕堵在嘴里,施云声咀嚼的动作略微停顿。
沈流霜接过话茬,一本正经:“不必多言,炉火纯青。”
孟轲憋不住笑:“翩若惊鸿,游刃有余。”
施云声照例板着脸,咽下绿豆糕,甫一抬眼,发觉床边三人的神情不大对劲。
孟轲欲言又止,沈流霜嘴角轻勾,施黛杏眼圆睁,直勾勾看向他身后。
这很不对。
心里咯噔一下,施云声僵硬回头。
等定睛看清,他脑中嗡地发响,定格般一动不动。
他妖气紊乱,不受控制,许是被夸得心绪不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背后冒出一条毛茸茸的狼尾巴。
十分暴露情绪地,这条尾巴受了夸,正左右晃来晃去。
施云声:……
从耳尖涌开滴血般的潮红,小孩猛地按下那条尾巴,奈何顾此失彼,他心神不定,头顶冒出一对深灰色狼耳朵。
施云声咬牙切齿。
施云声脸色通红。
与此同时,房中响起施黛脆生生的疑问:“云声……可以变出狼身?”
她以前从没见到过。
怎么可能让施黛看见他的狼形。
每次阴差阳错地见面,施黛总把他认作黑狗,最近的那次,小狼主动蹭过她手心。
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
耳朵一抖,施云声咬牙:“什么狼身?没有狼身。”
话音方落。
小孩消失无踪,床榻上的凌乱衣衫间,露出一个圆溜溜的狼脑袋。
要命。
它生无可恋,两眼空空。
孟轲以手掩面。
沈流霜低低笑出声,觉得不太礼貌,改为安静地继续笑。
施黛:???
这熟悉的大小,黑豆豆样的眼珠,对所有人爱搭不理的神态。
施黛:“小狗……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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