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光叶决明没好气地转过了头,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腕,“替你的小六不爽而已。”
“……”何轻语微微张嘴,视线扫过光叶决明整理袖口蕾丝的手,眸光微动,又轻轻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起来,我能多问一句吗?”
“嗯?”光叶决明侧头,“什么?”
“我想请教一下,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何轻语小声道。
光叶决明又嗤了一声:“这怎么说得清。又不是流水线,一套走完流程就行了,哪怕是死人,也各有去处的……”
“那你呢。”何轻语鼓起勇气,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光叶决明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翻着眼睛想了想,懒洋洋地开口归纳,“感觉和活人也差不多?找了个单位上班,每天打打卡、跑跑任务,维护一下世界和平。空了就回去自家的怪谈里,找个舒服地方窝着看动漫打游戏,就这样。”
“还能玩游戏啊。”何轻语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掩了下嘴,“那,有、有朋友吗?”
“有吧,我们单位女孩子还是挺多的,空了会聚在一起玩。”光叶决明边回忆边道。
“这样啊……那还挺好的。”何轻语似乎又笑了下,不自觉地往光叶决明身边凑了凑,“那……那你们和活人交往,有限制吗?”
“没有吧。”光叶决明偏头,“不过活人一般也看不到我们。通灵的除外。”
“要么就是在怪谈里……但这也是小概率事件了。”
她随口说着,没有注意到一旁何轻语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掉了下去。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又用胳膊肘戳了戳何轻语:“对了,教你一招。你下次要是又掉进怪谈了,你就说你认识怪谈拆迁办的,在办里有人。有些比较胆小的,它就不敢动你了……哦对,你再等等。”
光叶决明说着,又在随身的草莓包里掏了下,掏出一张空白工牌,递给何轻语:“这个你拿好。只有当你身处怪谈的时候,这东西才能被你看见。你以后留心,如果哪天它突然冒出来了,就说明你又进怪谈了。你就赶紧写上名字佩戴好,再在空白地方写字,就说你找……”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何轻语看了眼她的工牌,配合地接口:“光叶决明。”
“对对对,就报这个名字。”光叶决明立刻点头。何轻语道了声谢,小心将工牌收好。再抬起脸来时,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两人再次齐齐出声。
“说起来,你现在应该要实习了吧……”
“我家那条爱丽的哥特裙,有点穿不下了……”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又同时刹住。放在服务台上的摆钟忽然窜出铃铃的声响,机器人立刻洒着水赶回来,用眼珠不停戳着作响的摆钟。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它好心提醒道,“该走了!”
“……”何轻语一时却愣住了,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光叶决明,正要张口,后者已经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把她往外拉了。
“赶紧出去吧。在这儿多待对你没好处。”光叶决明说着,将人一路送到大门口。才刚刚靠近,透明的玻璃门便自行向两边打开。
“诶,等等……”何轻语看上去却有些不愿意,“我还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下次吧。有机会的话。”光叶决明在她后背轻轻一推。何轻语只觉自己一个踉跄,再抬起头时,周围却已是另一幅模样——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卫生间里。
商场的卫生间。
从隔间里出去,外面正有陌生的女性在一边洗手一边聊天。保洁阿姨提着水桶从她面前走过,门口还有人在排队。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
何轻语迟缓地眨了眨眼,整理一番走了出去。才刚出门,就见两个和自己一起来的同伴冲自己招手,将手里的奶茶递过来。
“你进去好久啊,薄荷。”其中一人感叹道,“我们还以为你掉进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何轻语下意识应了一句,神情仍有些恍惚。同伴看她神情不对,忙多问了两句,何轻语低头想了想,最终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好像做了个梦。”
一个有故人的梦。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希望能多梦见几次啊。
何轻语默默地想着,闭眼深吸口气,终于打理好心情,抬头冲另外两人一笑,拿起奶茶,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
同一时间。
阳光商场内。
光叶决明仍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何轻语消失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她重重吐了口气,转身啪地扯下金色的假发,露出下方乌黑浓密的发丝。
“……居然坚持到现在都没被认出来,我真了不起。”陆月灵发自内心地表扬着自己,跟着便毫不犹豫,再次朝着卫生间奔去。
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一人正安安静静靠墙而坐,手脚皆被黑色的发丝捆缚。正是消失很久的杜欢。
后者见到进来的陆月灵,本能地瑟缩了下。陆月灵哼了一声,提着裙摆,小心走了进来。
“算你识相。知道自己退出。”陆月灵慢悠悠地说着,在她面前蹲下,“早这么识相,不就没什么事了。”
“……”回应她的是杜欢一个微妙的眼神,无语凝噎。
说得好像她愿意自己过来一样。她能不过来吗?当时陆月灵一根头发丝就缠在她的脖子上。
再看一眼好整以暇的陆月灵,杜欢认命地闭了闭眼,强撑着开口:
“Madam啊,那看在我很配合的份上,行行好,绕过我这一回吧。
“我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刚死没多久的。你去网上搜,有我讣告的。我真的是误入歧途,被逼的……”
“行行行别说了。杜欢,真当我对你没印象是吗?从B市到A市,一共五个怪谈,每次打苍都有你!还装!”
“……就是因为老东家被你们打了,我才只能跳槽到这边啊!”杜欢被当面打假,语气却是更无奈了,“姐我说真的,我没害过人。每次都是刚傍上大腿,大腿就被你们打没了……我也不想这样的,谁家苍耳还是流浪的啊。”
“也没人叫你流浪啊。”陆月灵真是给气笑了,“拆迁办哪次工作没有收尾,哪次收尾没有妥善安置好怪谈里的死人。你每次都不管不顾往外跑,谁顾得上你啊。”
“……我这不是怕被就地处决,魂飞魄散……”杜欢声音小了下去,“传说你们拆迁办还会拿别人的根腌了下饭,那我连盘菜都算不上……”
陆月灵:“……”
这又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什么根还能下饭,折耳根吗!
似是看出陆月灵心情不好,杜欢明智地闭了嘴。顿了几秒,方谨慎道:“Madam啊,那你现在,是打算把我怎么样啊?”
“……”没好气地横她一眼,陆月灵伸手,递过去一张工牌。
“提供那个菟丝子的信息,这张工牌就是你的。”陆月灵冷声,“不就是想用衍生物保住神智吗?我们多的是。”
杜欢:“……”
再次开口,她的声音都颤抖了:“你、你的意思是,让我加入你们拆迁办?”
“想得美。这是劳改专用卡。”陆月灵无语到用工牌拍她脑袋,“你以为你说你没害人我们就信了?回去还要做调查!再看你表现!害人未遂也是害人知不知道?要接受思想教育的!等等起来填张表……嗯?”
话未一半,忽然停住。杜欢委委屈屈地抬头,却见对方似是刚发现什么,拎起自己挂着的工牌,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仿佛那工牌上,有什么自己看不到的字似的。
紧跟着,又见她猛地站了起来。
再下一秒,无数黑色发丝忽然涌出,直将杜欢整个儿层层叠叠包裹起来,杜欢只觉眼前一黑一晃,竟是被陆月灵直接扛到了肩上!
“Madam!姐!”她紧张到口齿不清,“不是说还要填表格……”
“有急事,来不及走程序了。”全黑的视野外,传来了陆月灵略显焦躁的声音,“先跟我走一趟。”
说完,不管杜欢反应,扛着就跑!
杜欢像个麻袋一样颠来颠去,只觉耳边一时传来机器人的送别声,一时又响起现世活人活动的声响。不知这样扛着跑了多久,等到盖在眼睛上的黑色发丝再次挪开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搬到了另一个怪谈里。
准确来说……是一家医院大厅里。
很空旷的大厅,只角落里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每个都戴着拆迁办的工牌。有些还是熟面孔,以前所依附的菟丝子被强拆时,她曾偷偷见过。
视线再往前移,看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眼睛。竖着的眼睛,足有一人高,镶嵌在墙壁上。眼皮被密密的缝线缝起,眼皮下却似有什么正在鼓动,将缝线都撑得微微胀裂,缝隙里透出白色的光。
杜欢不知道那光是什么,但她本能地、怂怂地缩了缩脚。
另一边,大厅内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距离最近的男人蹙眉看向陆月灵,奇怪地问了一句:“这谁?”
“刚逮捕的苍耳。” 陆月灵边说,边将脸上的面纱揭下来。杜欢立刻小声补充:“俘虏俘虏,我是俘虏!”
说完,想起对方说的要她提供菟丝子资料一事,又赶紧补充:“也是污点证人!”
腐乳……这是什么最近流行起来的新代号吗?
问话的兰铎心里犯起嘀咕,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陆月灵的目光落在正在颤动的眼皮上,面色却是带上了几分凝重。
“难怪要紧急集合,这事看来是挺急的。”她低声道,“这门以前从来没动静的,今天什么状况?”
“不清楚。五分钟前就这样了。”
趴在楼梯上的猫开口回应一句。显摆似地拨弄了一下胸口的拆迁办工牌。一旁顾云舒淡淡补充:
“准确来说,是五分钟前,远在另一个怪谈的、最后一扇‘门’,被关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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