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妖皇眼中的诧色更深,笑意也更浓,她第一次稍微前倾了身子,连声音都更柔和了一些:“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很复杂抑或充满了哲思的回答。
但凝禅只是说:“因为我看到了它的崩塌。”
“二千世界,崩塌的何止此处,你要是都想要救,救得过来吗?”初代妖皇注视着她。
凝禅奇怪道:“二千世界关我何事?我只是在这里生活过,在这里留下过痕迹,所以我想要这些痕迹和遇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不止是一场虚无而已。”
初代妖皇看了她片刻,笑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是招妖幡。如果你今日不拿走招妖幡,日后也总有人会拿走,这里总会坍塌。要么你亲手让这里塌陷,要么将这里交给未知,你来选。”
这是最难的选择。
又或者,这是最简单的选择。
因为凝禅只能选择拿走招妖幡。
恢复了记忆后,她自然知道,虞画澜来此的目的。
此番如果他一无所获,那么他定然还要再第二次来取招妖幡。他对招妖幡势在必得,若非此次是她搅局,恐怕招妖幡还是会落入他的手里。
甚至于上一世……
凝禅怀疑上一世的时候,招妖幡就落入了虞画澜手里。
只是不知当时他在面对初代妖皇的时候,又是如何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如何最终拿到自己心中所想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凝禅倏而抬眼:“这里分明是你创造的世界,你甘心让它这样坍塌?”
“那又如何?”初代妖皇笑容淡淡:“我创造的世界还少吗?彼时的妖域是我的,彼时的浮朝大陆也是我的,如今的幡中世界不过沧海一粟,我若想要将其碾在脚底,又如何?”
凝禅沉默许久,终于慢慢抬起手:“把招妖幡给我。”
初代妖皇又恢复了那副老妇人的模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然后呢?”
“既然这里是招妖幡支撑的世界,若我拿到招妖幡,我总可以试试,能不能将这里维持住。”她稳稳抬着手,不避不让地看了过去:“你应当不会阻止我这样做吧?”
初代妖皇笑了一声。
她不回答凝禅的问题,只是再一拂袖。
凝禅意识骤而沉沉。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识重新坠入了幡中世界里,只是这一次,她看到的,是最初始的幡中世界。
依然是那个奕剑宗,然而宗门清朗,人族与妖族并肩而立,没有高低贵贱,自然也不会有学堂上那样满口万物平等、实则却对她说着若非虞小师兄,你这种小妖岂能有此造化的夫子。
万物在这里曾经平等。
可人终究是人。
幡中世界的时间向前流淌,斗转星移,终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分明还在上着万物平等的道法课,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想。
这四个字的存在,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存在过,但更像是冰冷讥诮地嘲讽着说出这四个字的那个人的……一场梦。
说出这四个字的人,是初代妖皇。
这位杀戮深重,曾经以一己之力让大半个浮朝大陆都泼上了滔天的血海的初代妖皇,在心底深处以招妖幡勾勒出来的幡中幻梦世界的底色,却竟然是简单的四个字,万物平等。
但她失败了。
所以这个幡中世界的存在,就像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的失败。
初代妖皇的声音在凝禅耳边响起,依然带笑,却是冰冷的笑。
“纵使如此?”
凝禅猛地从幡中世界中醒来,招妖幡已经在她的面前,只需要她抬手便可以得到。
初代妖皇静静注视着她:“你大可以拿了招妖幡,便将幡中世界的一切都忘记。”
所有的一切从凝禅眼前流淌而过,她抬手,并不迟疑地握住了招妖幡:“纵使如此。”
她终于露出了在见到初代妖皇后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我可以忘了一切,但这一切毕竟存在过。”
有灵息自招妖幡而起,顷刻便没入了凝禅掌心,在她握住了招妖幡的那一瞬,她便已经与此幡心神想通,她有些失笑地听到了招妖幡此前对她的些许抱怨,更知道了要如何维系幡中世界——
很简单,也很难。
只要这世界之中,仍有人在坚持,不让所有的色彩褪去,光华熄灭,这一方世界,便会自然存在。
“要打个赌吗?”初代妖皇勾唇一笑:“赌这里是否还存在。”
凝禅想了想,道:“可以赌。”
她的意识猛地下沉,幡中那片在她离开前已经褪色风化的世界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黑白两色再褪去一些,已经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肆虐的风再将灰色涂抹均匀,俨然是想要连深浅不一都抹去,让这里成为彻底的、均匀的、没有任何变化的荒原。
凝禅的意识在空中漂浮,见过万里大地,却一无所获。
直到她耳中突然有了兵刃相接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
一抹色彩闯入了她的眼中。
在所有的灰白中,那样的色彩太过珍贵,也太过耀眼。
青色麻布道服的小妖阮龄还在挥剑。
他的剑,是她赠给他的那一柄,纵使足够锋利,在砍断了这么多条想要侵蚀他的雾气后,也变得卷刃豁口。
支撑了这么久,他灵息本就并没有这么多,他甚至已经有些无力地显出了一部分原型——手臂和脸侧都有灰褐色的羽毛浮凸出来,握剑的手指尖也已经成了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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