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心情复杂,是因为在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见过缇婴了。
清晨时,她听说叶家来送聘礼,便心生疑惑。
她若所猜无错,她在这个秘境中的三妹,应当是缇婴。
缇婴与江雪禾那样好,却在江雪禾死后,在秘境中,选择嫁给一个陌生人?无论缇婴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这番举措,都让花时不安。
花时见过缇婴与江雪禾怎样要好。
她见过在玉京门的各种比试中,那位不喜与人接触、总是戴着风帽的少年师兄,不错过缇婴的任何一场比试。
那人总是陪伴在缇婴身边,送她去比试,在她比试结束后又接她离开。
日月无替,风雪不阻。
他待她那样好,她在他消失后,却做出这种选择……
花时迷惘地想:是因为我们做错了,我们害死了江雪禾,才间接伤害了缇婴,让缇婴性情大变,自我放逐吗?
她越来越不敢多想。
比起江雪禾,她一向与缇婴更相熟些。她对江雪禾的身死已然自我怀疑,当发现缇婴如此作为,花时便在压力重重下,选择去见缇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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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时在院中湖水边的石径遇到缇婴。
少女心不在焉地提着裙踩石子玩,发顶的五色发带,衬着她乌色发髻,让她显得格外青春娇美,没有忧虑。
但她怎可能没有忧虑?
缇婴听到脚步声,抬头朝这边瞥了一眼。
她看到了秘境中的沈家大小姐,她猜这大小姐是花时,但她不想搭理。
若是师兄此时不在,缇婴见到花时便会有怨愤,只要她没有其他重要事情,她必然要想法子为师兄报仇;然而师兄此时已经复活,缇婴心中的戾气已然被平息不少,只是厌恶他们,不想搭理故人。
要报复的是花长老那些真正坏人。
花时陈子春这些人,没那么重要。
缇婴此时要急着去找叶师兄,叶穿林。
叶穿林来了沈家后,就发消息找她。叶穿林待她那样好,她自然排除万难也要见叶师兄……何况她现在也没有万难。
缇婴要与花时擦肩而过时,她听到这位大小姐呼吸沉重。
大小姐深吸口气,在她已经走过时,回头,颤巍巍叫一声:“小婴。”
缇婴当没听到。
花时却是一个做了就要坚持的人。
花时声音抬高:“小婴,我知道是你!我们在这里已经相处了大半月,我常常能看到你……纵是你不搭理我,我也不至于不知道。”
她语气急促:“你刚来的时候,他们一直欺负你,在吃穿用度上苛责你。是我……”
缇婴回头。
她眼神冰凉,微戾:“那我要感谢你哦?”
花时脸上血色褪去。
缇婴冷笑一声,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花时不死心,追上去一步:“对不
起!”()
她语气带着哽咽:“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杀江师兄,我只是想、只是想仙路重开……我爹、我爹明明说,他是仙人,他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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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他不会死的……”
缇婴蓦地回头。
缇婴尖锐逼问:“不会死,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许多比死亡更折磨人的方式吗?你不知道如果师兄不死,在那个封仙阵中,他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吗……
“我宁可他死了!我宁可他死了!也不要受你们的折辱,成为你们奴役欺凌的对象!”
缇婴厉声问:“你见过他死前的样子吗?你知道他那时候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他的骨头、血肉,全被封仙阵融了吗?
“我连一具尸骨都无法保留!
“我拼了命赶回去救他,可我救不了他……你们太坏了,你们太可恶了!你们比你爹更可恨……你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恶事,你们不知道,却助纣为虐,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在帮天下所有人呢!”
缇婴冷笑:“仙路门开不开,关天下百姓什么事?与世间大部分没有仙缘、一辈子都开不了灵脉的凡人,有任何关系吗?你们说这是大善事,是造福众生……只是造福你们自己罢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仙路为什么被关吗?你根本不知道千年前的魔物们有多可怕、可恨,没见过被魔气吞噬害死的人……“
缇婴眼中噙了泪。
她感同身受!
因为大梦术的缘故,她一次次经历魔女的过往,一次次感受魔女被魔气侵蚀、意识被吞没、走向混沌的恐惧。
她见过白骨满地、见过战火燎原。
她见过仙门未关之前,世道有多惨然!
缇婴仇恨地看着花时。
她一字一句:“你们都非常自私……
“青木君想成仙,所以谋害天阙山,与坏人狼狈为奸,以为拉下了别人,自己就能得天独厚,能成为天地宠儿。
“而世间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想封印魔气,就得相应地封印仙路……哪怕再厉害的人,也必须遵守世间秩序。
“世上天生的魔物已经够多了,可是修仙人士也要堕落,也要为恶,也要给别人添麻烦……杀也杀不光,除也除不掉,害了别人那么多世……
“你们还要继续耽误我,继续影响我!”
陈子春听说大小姐拦住了三小姐,他急匆匆赶来找人,生怕花时冲动,与缇婴有了冲突。
他赶来时,便听到缇婴的控诉,听到缇婴充满戾气的怒骂。
日光下,他怔怔站住。
他在少女泪眼濛濛的痛恨凝视下,快要喘不上气。
他茫茫然地想:她在说些什么?为什么我全部听不懂?为什么我听不懂,却更加地愧疚,更加地不敢面对她……
花时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同样不知道缇婴在说什么。
但是缇婴仇恨的目光,如尖刀刺
() 心,剜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周身抽搐。
花时艰难无比:“……对不起……”
她朝前走一步:“如果、如果……有任何事,我可以补救……我不想杀害江师兄,我不是你说的那种坏人……我绝对没有、没有想他死……”
花时眼中,大滴大滴泪意凝聚。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
她此时痛苦无比,却忍着泪,低下头:“我不知道我爹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
她陷入怔忡。
她又急促抬头,追问:“我可以做任何事,我有没有补救机会?江师兄有没有可能复活?”
缇婴扭头。
她擦掉眼中泪,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语气中微有不自在。
在花时此时恍惚,没有捕捉到缇婴的心虚。花时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
“我想做些什么……我大约真的做错了,但是、但是你也不要自甘堕落……师兄死了,你也不应胡乱许下终生,还是在一个秘境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但是……”
缇婴眼神更飘虚一下。
缇婴发泄完火气,心情平静些许。更重要的是,她怀中传音符亮起,是叶穿林又在催促她。
缇婴便敷衍道:“管好你自己。”
她掉头就走。
花时:“小婴!”
缇婴脚步停顿一下。
花时语无伦次:“我本是想猎杀秽鬼,拿到那忘生镜。拿着那忘生镜,再找世间可以复活人的灵器、灵宝,当交换……我、我到时候猎杀的秽鬼数量都算给你好不好?
“我们想想法子……我们都是修士,我们一定有法子……”
缇婴垂下眼。
缇婴半晌道:“你杀你的秽鬼吧,我不需要你的功劳。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我不需要。你悔恨、伤心,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花时煞白着脸,看缇婴的背影。
悄悄站在一棵古树后观望的陈子春,同样因为这句话,而脸色陡白,呼吸一时停住。
缇婴却犹豫一分。
她本是性格决绝之人。
伤了她的人,绝不原谅;做了对不起她事的人,绝对报复。
但是江雪禾的身死,到底让她生出后怕,生出后悔……
缇婴回头,看着花时眼中的泪。
缇婴沉默一下,小声:“我不想对你们做什么了,你们也别找我。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未相识吧。”
她决然而走。
花时在原地倏地痛哭,蹲地抱膝。
陈子春靠着古树,闭上了眼。
他想到曾经的五毒林,想到曾经连日的雨,想到那些不算久远的时光……
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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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方沈家长辈与叶家来客交换彩礼之时,在花时看着秘境中的沈二出神伤心
之时,缇婴已经找到了叶穿林。
叶穿林实在不讲究。
他拖着病体出门,到沈家后半途失踪,最后将缇婴带到没有人的灶房中待着。
不到用餐时间,仆从们又都离开去看沈家今日的热闹。如今灶房中只有汩汩烧水声,叶穿林靠着墙,这才露出一丝苍白的笑。
他擦擦汗,感慨:“我生怕今天见不到你。”
他开玩笑:“如今想见你一面,实在太难了。”
缇婴脸红。
……原本可以容易些的,她毕竟是一个会法术的修士。
只是沈二这两日从秽鬼林中回来了,她眼睛被沈二吸引到,有点忘记叶穿林了。
缇婴嘟囔:“叶师兄,对不起,我见色忘义……”
叶穿林挑一下眉,古怪看她。
见色忘义……她果真……
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委婉提醒:“这里是秘境。”
缇婴懵懂抬眼。
此时,叶穿林因为身体虚弱,由靠墙,改为坐在柴堆边。缇婴为了说话方便,蹲在他身边,凑近一些。
缇婴用一道迷障法术做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好让外面的人刻意忽视灶房,发觉不了灶房中有人。
秽息丝丝缕缕笼罩沈家,一寸寸地逡巡。
秽息留在了门窗角,朝灶房内“看”了过来。
灶房中,叶穿林正低声与缇婴说:“你二哥是无支秽,又是秘境中的无支秽。他离开不了这里。”
缇婴眨眼。
她无所谓道:“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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