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日光中,脸上是一团消不下去的婴儿肥。
在时光轮替中,在这个记忆幻境中,她终于在他的守护下,被养得神采飞扬,一日日长大,渐渐拥有日后小佳人的美丽轮廓。
她趴伏在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背对她的少年。
当她一点点长大时,他也在渐渐长大。
他越来越高挑,修为越来越高,本事越来越深不可测。她每次从鬼姑那里逃出来,都来固定的地方找他。他变得忙碌,她总要等他。
她在这里等呀、等呀——
颀长瘦高的少年转过脸来,眉目清润,面容昳丽。他浓长的睫毛掀起,向她看来……
缇婴一下子用书挡住脸,藏在了书后,遮住自己脸上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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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是个半大孩子。
但她的小禾哥哥已经在长大,已经有了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她在稀里糊涂的常日相伴中,感觉到小禾哥哥与自己的不同,她尚未分出来这点不同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喜欢他。
她期待未来,期待——逃离鬼姑的掌控,与他一起生活,做真正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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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趴伏在桌上的九岁大的小女孩缇婴,便捧着书,问江雪禾:“约定时间到了,我早早给你传了消息,你迟了三日才来。
“你再晚一点,我就要回鬼姑身边了。你这次就见不到我了!”
江雪禾道:“有些麻烦的事。我不是来了吗?”
缇婴:“你的麻烦事,不过是杀人罢了……小禾哥哥,你要少杀人,你的任务,能推就推嘛。”
江雪禾笑起来。
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分明凌厉的脸部轮廓,却带了女孩子一样的文秀感,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气。
他俯身到窗边,隔着窗,在她脸颊上抵了抵:“我知道。”
他揶揄道:“我要做个好人,不是吗?”
缇婴:“嗯……”
她默默把自己在读的书给他看,江雪禾低头瞥一眼。
他如今修为高了,一目十行不在话下,他随意一瞥,左看右看。
她递来的书中,左边写着“与人为善”,右边写着“因果报应”。桩桩件件,皆是劝他从善,莫要执迷不悟,在坏蛋的路上走得头也不回。
缇婴认真规劝他:“你要少做这种事,你知道吗?不然,我们日后的师父出门一打听,哇,你这么坏,他不收你当徒弟了,那怎么行?”
江雪禾道:“没关系。我做的事,外人都打听不出来的。”
缇婴被噎住。
她把书一摔,板起脸:“问题是这个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枉你还是修士天才,你难道不知道所有因果,都在天道凝视下早已写定了吗?”
天道……
江雪禾眉心忽地一跳。
他捕捉到些许危机与熟悉。
他凝眉沉思,喃喃自语:“结局早就写定了么……”
……不见得吧?
缇婴见他走神,不禁抓狂:“啊啊啊啊!你越来越过分了,你都不听我说话了……你真的能当好我哥哥吗?!你再这么不上心,我就不要你了!”
江雪禾回神。
他道:“不要我,你要谁?”
隔着窗棂,他捏着她小下巴晃了晃,开玩笑地笑:“万一你日后的师父不喜欢我,觉得我作恶多端,不想收我为徒,只愿意收你一个……那你要去吗?”
缇婴怔一怔。
她撇过脸,小声说:“……那我是要去的。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不要因为你而放弃。”
江雪禾心间微滞。
他察觉自己一瞬间的勉强和狼狈。
但他笑了笑,收回逗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她说完,大约觉得不安,抬头向他看来。
江雪禾冲她笑:“我们出去逛一逛,好不好?今天好像是他们城里的祈福节,我过来时,见到很多花灯,你要不要去看看?”
缇婴定定神,冲他点头。
她向他张开双臂。
他怔怔看她,直到她抱怨:“你抱我出去啊。怎么这么笨!难道你抱不动我吗?”
江雪禾:“有门有窗,你也是修士,却偏要我抱。”
他这样说着,声音变低变柔,在缇婴要反驳前,他已经倾下身,手臂穿过她腋下,将她从窗内抱了出来。
他耳畔听到她娇气的笑声。
他心间何其软。
纵是为了她永远这般开心与天真,他也愿意做许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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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未来的“真正的兄妹”,便相携着出门玩耍。
夜如泼墨,华灯初上,街衢香火稀疏明灭。
原来这夜,被当地人称为“地藏香会”。
世人用香烛与荷灯供奉地藏,在这一夜,剪纸荷花迎风而舞,茜草花篮充作“地灯”。人人于门前插香祈福,在烛影摇曳中,美好的祈福成为当地一桩盛景,壮阔如长河。
缇婴跟江雪禾行于人流中,看着街衢两边的盛景,目不暇接,津津有味。
江雪禾牵着她的手,怕她只顾着玩,从而走丢。
但她岂会走丢?
她观看灯火的眼睛,忽然被一道飞光吸引,她眼睛
追随着那道光,见是一方香帕,袭到江雪禾身上。
他侧着脸,只专心看路,似乎对这里的一切不是很感兴趣。香帕飞来,尚未碰触他面颊,他伸手一捞,便捕到了手中。
江雪禾与缇婴回头。
他们后方不远处的一个灯铺前,站着一对主仆。女子闺秀娴静,侍女满面含笑。
缇婴非常友好:“我来,我来!”
她从江雪禾手中抢过帕子,想要热心地还给凡间女子。那闺秀眼睛只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又沾在江雪禾身上不动。
缇婴心里一怔。
她看到那位姐姐脸一点点红起来,声音低微,带着颤音:“多谢公子……”
她旁边的侍女大胆很多,声音清脆:“小公子,我们小姐感谢你,请你喝杯茶。”
江雪禾平静瞥过。
他若有所思。
他忽然感觉到缇婴握着他的手一紧,他低下头。
缇婴脸色有点不太好。
他柔声问:“怎么了?是人太多了,头晕吗?”
缇婴心中一派朦胧,并没有完全明晰的理由。她只是忽觉不痛快,忽觉心间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她抬头看着江雪禾,迟钝地点了点头。
江雪禾便牵着她,朝人群外走去。
那家侍女在后不甘心:“公子……”
江雪禾没有回头。
被他牵着的缇婴却回头,浑浑噩噩地朝身后看。
她看到一片灯火晕然,美丽姐姐用分外不舍眷恋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不,那姐姐不是追随她,只是追随……
缇婴扭过脸,抬头看江雪禾。
灯烛光影下,他侧脸半明半灭,鼻梁高挺,唇瓣红润。他的秾丽与凛冽之气,吸引着所有人。
不相识的,相识的……
缇婴模模糊糊地想:这是话本中说的,什么“慕少艾”吗?
她的小禾哥哥已经如此俊秀,引得许多姑娘倾慕……
而她、而她……
她对比二人的个子,对比两人的不同。
她发现他已是个真正少年模样,她却依然是个孩子。
她追不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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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人流稀少之处,江雪禾放慢步子,低头查看缇婴状态。
灯火光影隔着一条长河,明明灭灭。
风拂绿柳,他在树下停下。
他观察她半晌,轻声问:“还是不舒服?”
缇婴抬头看他。
她继续对比二人的差距……
他个子修长,与她说话都要弯着腰;他一径耐心,她却是个矮萝卜……她比他小那么多。
缇婴叹口气。
年少的她,体会到几l分很遥远缥缈的苦顿。
江雪禾再次问她怎么了。
她漆黑的眼睛仰望她,眼睛忽闪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我会长大的。你等我。”
江雪禾不知她何意。
他却一向顺着她,只是点点头:“嗯。”
缇婴还有一腔话想说,却因过于年少与懵懂,而不知说什么。她正想稀里糊涂乱说一气,就见他伸手,抚摸她额头,柔声:
“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吧?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缇婴顿时生气:“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江雪禾:“那你不困吗?”
缇婴:“……”
她颇有些怨气。
她想她小时候是没这么困的,但是跟着他久了,他天天催她睡觉,害得他一到时间,一询问她,她就开始眼皮打架,脑如浆糊……
她分外不甘地瞪他。
他分外懂她。
他蹲下来,由她趴到他背上,背着她回客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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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背着缇婴走夜路。
他心中想着一些事。
他听到她在背上呼吸清浅,以为她睡着了,便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漠寒冷意。
他收了脸上的一切温软神情,面无表情地走这段路。
所以缇婴开口时,让他怔了一怔——
缇婴:“我之前是骗你的。”
江雪禾:“……什么?”
缇婴抱着他脖颈的手收紧,她呼吸暖暖地伏在他颈上,将他一颗心熨得时远时近:
“如果未来师父不喜欢你,不要收你为徒的话,那我也不拜师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江雪禾睫毛颤抖。
他良久没说话。
背上的小姑娘,被他养出了一些任性。她如纸老虎一般,只朝他发泄不满:“你说话呀!难道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分享?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能这样不公平。”
她希望他什么都告诉她……
江雪禾沉默很久。
江雪禾低声:“那我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缇婴:“嗯?”
江雪禾:“我这一次,之所以耽误很久没来找你,是因为我接了一个新任务——谷主说,找到了我爹娘,找到了我家人。我要杀掉他们,才算正式被断生道接受……
“我原来有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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