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月,季节在一夜间转变,阴雨连绵,雾气沉甸甸坠在半山腰。
别墅早早开了除湿恒温,窗外阴寒萧瑟,室内温暖宜人。
沈悬靠在沙发里看资料,腿上盖着奶白色软毯,像只躲雨的狐狸。
阿耀守在一旁,时刻注意他的视线
() ,和阅读速度,适时地上下一页资料。
他身边小台几上,整齐摞着厚厚一叠文件夹,上面查看级别为机密。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私下交易,账务模糊,通道复杂,无聊又繁琐。
只有沈悬这种怪物,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他坐直身体,在两份文件间仔细对比:“藏得可真深啊。”
鑫耀包装,业务量百分之八十为沈家企业,规模不小,单价极高,资金流动频繁,却连年亏损,是集团救济大户。
包装业亏损不意外,但用高于市场价格的单价,常年吸血,关联十几家空壳公司,还亏得盆朝天碗朝地的,实属罕见。
如果没猜错,鑫耀包装,就是沈家亲戚,用来洗走利润的主动脉。
掐住它,沈兆隆、沈兆威不死也得脱层皮。
“阿耀,我跟你打赌,他们的血本都压在这里面。”沈悬神采飞扬,狩猎财富的本能迸发。
阿耀笑了,露出单侧尖虎牙:“我可没有与沈先生打赌的本事。”
他由衷开心,天气转凉,沈悬总是一副电量不足的样子,又懒又倦,食欲也不好。
中医调了方子,也是效果平平。
现在举着资料,脸颊一抹热红,薄唇带笑,神采奕奕。
阿耀看呆了。
“阿耀,我想把鑫耀的事,交给你去办。”沈悬支着头看他,“我赌你旗开得胜。”
阿耀讶色难敛,羞怯自卑地垂下黑眸:“沈先生,我没上过大学。”
“我教你,我比大学管用。”沈悬温暖修长的手,落在他脑后揉了揉。
青年发丝柔顺,极乖地在他指间滑过。
窗外雨势渐大,天色骤然一沉,陷入停电般的黑。
阿耀在黑暗里垂着头,耳尖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
他的脑海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是片荒芜之地。
一些片段让他觉得自己应该上过高中。
但没人信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种花的阿叔需要劳力,而他要口饭吃,仅此而已。
阿耀也曾羡慕沈泉,最爱看他下车,抱着书册跑进屋。
那些书很香,收拾桌子的时候,他偷偷闻过。
阿耀极早踏入残酷社会,甘尝其味,眼泪未必落于委屈,而是猝不及防一口甜,怕死了它会消失。
“我很笨。”他低头藏起起雾的黑眼睛。
沈悬被逗乐,跟沈家三只衰仔比,阿耀简直是天使。
“我不嫌弃。”他的手滑到对方肩膀,鼓励似的拍了拍,“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去把沈泉找来。”
阿耀憋住酸楚,点头起身离去。
沈悬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是有私心的,蒋家的崽当然要好好养。
不多时,没心没肺的沈泉走进客厅。
“大哥,你找我啊?”他人未站定,话先出口。
沈悬瞥他一下:“谁
教你的,
站好了再说话。”
“哦。”沈泉不服气,
却站得笔直。
他长相乖顺,肤白发黑,单侧有笑梨涡,眼神清澈愚蠢,是只漂亮的小白痴。
沈悬看了他一阵,决心已定:“宋回最近在干吗?”
“他出差了,第一次出差就跟着总监。”说起宋回,沈泉眼睛直冒金光。
沈悬懒得理他:“那你转告他,等他回来,抽时间陪我去围村水库钓鱼。”
沈泉的泥鳅脑袋转得飞快,大哥说的是“陪”欸!
“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他脸上带着难言的惊喜。
沈悬不悦:“他不是出差了吗?”
沈泉点头:“没错,去港城出差,不远。说是鹏达林业有项目?我也不懂。”
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沈悬突然想到,书中鹏达林业增发暴出惊天金融丑闻,牵连好几家投行、资管。
“梁律师做过鹏达的顾问,你去找他牵线,没准能帮到宋回。”指腹蹭过碧色茶盅,沈悬点拨一二。
沈泉感动得稀里哗啦,梁洛是父亲留给大哥的大律师,哪是他能请动的神佛。
梁洛肯说话,鹏达十有八九能成,全是大哥的面子!
沈泉冲到沙发前,躬身紧紧抱住大哥:“谢谢大哥。”
“谢什么,你是我弟弟,疼你应该的。”沈悬的手悬在他背心,迟疑一秒拍了下去。
沈泉没有动,扑在他身上小声说:“大哥,我心里有两碗白粥。一碗是小时候我生病,大家都出去旅游,阿姨也放假,你给我煮的。你为了给我煮粥手都烫红了,我能记一辈子。”
“另一碗是阿回给我煮的。我跟爸妈赌气不回家,有一次在宿舍生病,发高烧,是阿回守我了一天一夜才退烧。他找了个排挡,掏钱亲自给我煮白粥,我也永生难忘。”
沈泉缓缓蹲在沈悬腿边:“大哥和阿回,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天空划过一条银亮闪电,闷雷像是在头顶滚过。
冥冥之中似有预感,沈泉心中梦魇般窒息,远远大于喜悦。
他像屠刀下的羔羊,虔诚祭献,祈求一些虚幻的美好。
昏暗里,沈悬的表情一成不变:“外面雨大,不要自己开车,让侨叔送你去。”
沈泉听话地应下了。
空旷寂静的主客厅,沈悬托着下巴,依窗看雨:“受汝命格,承汝因果。你放心吧,一切不可能再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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