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流言四起时,最快得知消息的外派便是抱朴府。
府里掌事的是一大姐两弟弟,世袭到这已经是第十四代。
大姐自号永昉山人,名叫傅清远,一耳便断定这是真的。
两个弟弟听得讶异,寻思着死对头知白观兴许兵行险着,要在明年元贤仙会前闹出点事端来。
“大姐,您想一想,如果他们生造这么个妖邪来,再找个时间自行屠灭,能赢得多少喝彩威名?”
“三弟说得很有道理,姐姐,世上怎么可能有不死的人?”
傅清远剑眉一扫,反问两个弟弟:“当神仙会如何?”
“当然是长生不老,”傅清波挠着胡子根道:“但,一个小女娃娃……”
“知白观有意造谣生事,霸鲸楼得收受多少好处,才让十几人都跟着这般说?”
她已一意断定。
“这月火谷今后不可小觑。”
远交近攻的兵法,不需大姐提出来,两个弟弟便已经同时领会。
“现在天下风言传遍,我估摸着再往后些时日,就会有修士过去诛杀妖邪。”
“可月火谷从未认过这罪状,那姑娘当着四门派的面舍命救人,又怎么可能是妖邪?”
如是祸患,不要自己的命去救旁人,死而复生便是她的罪过了?
话已至此,姐弟三人已是心意互通。
面对这桩奇事,笼络绝比逼杀来得聪慧。
月火谷行医济世,在西南一带风评极好,只是外人并不知晓。
先前知白观过去卖了趟人情,也是怕族中老人有个病痛,他们那些道修剑修照顾不济。
抱朴府盛有丹修,药医均算不错,但清楚自己重在提纯天地灵力,岐黄之术仅仅是悟了个皮毛。
知白观一夕间反目成仇,此刻便是出手好时机!
姐弟一合计,婚事最稳。
旁的关系都虚浮一时,唯结姻既能长续善缘,外人也无从置喙,说出些拜高踩低的浑话。
“我入无情道后一世未婚,三弟的几个孩子尚且还在顽愚阶段,不可托付终身。”
傅清远看向二弟,想起什么:“你长子已成婚多年,二子好像恰到时候?”
“崇儿的确品性不错,”傅清波抿了口茶,思忖道:“但我怕乱点鸳鸯谱,给他寻了个不如意的妻子,日后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传闻里,那姑娘如何啊?”
“似乎没有讲过样貌,但从她舍身救师伯这事来说,已经很是仁义。”傅清远分析得很是果断:“她能被师伯亲携返还,也说明月火各宫都看重于她,想来是年少有为的前列弟子,否则也挨不到贺兆离那三箭。”
“既有仁义,又有才学,我觉得很是不错。”
傅清波连连称是,起身告退。
“姐姐说得在理,我这就去问问孩儿的意思。”
傅光崇性格乐天爱笑,原本因为潜
心修道的缘故,
打算百岁以后再提婚姻之事,
找个境界相近的道侣。
有长辈安排婚事他能愉快答应,一辈子不成家也能自由自在。
果然,父子两一聊,都觉得还算不错。
议程一定,三媒六聘的事便着手安排起来,生怕被别家抢了先。
此刻在牡翼宫正殿里,两方高位相继坐定,三位媒人也冒了头。
按大家族的规矩,越悉心求娶的婚事,越要找靠谱的媒人。
一位给男方说亲求缘,一位给女方谈拢百事,还要一位媒人介入两位媒人之间,充分调剂和缓气氛。
严方疾坐在侧位,闷头喝了口茶,强装镇定。
他这正殿修得宽大明亮,平日四五个宫主过来谈事都显得阔绰。
头一次有二十多人坐得还需临时加椅子,弟子们都在端茶倒水忙得不行。
涂栩心闷笑道:“等会还得靠你周旋斟酌。”
“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严方疾此刻仍留着心眼,不对外透露宫雾的名字:“也要小女亲自掌眼。”
“对了,她人呢?”涂栩心想起重要问题:“得让孩子隔着屏风亲眼看看,愿意聊再出来吧?”
严方疾愣了下,快速跟程集耳语几句。
后者自然找了个理由离殿,先行把宫雾悄悄放出来。
傅清波赞了一口花茶香气清郁,笑着为他们解围。
“近日外界有些传闻,但听各位说,贵家女儿还在未出阁的年纪,那自然该留她到出嫁那天再见外人。”
“今天主要是带犬子来见过主家诸位,希望还能有个眼缘。”
傅光崇爽利起身,笑着拜过各宫主人,连姬扬也一并打了招呼。
“若是有缘,我得唤一声内兄,还请多加照拂。”
姬扬淡淡回拒:“不必。”
不过多时,程集快步回来,笑着请各位客人用些茶点,另请严师兄离席来照看下鼎内丹药。
“请去请去,不必客气!”傅清波忙道:“我们正好与她师父闲话一二,互作了解!”
涂栩心有点懵。
师兄不是剑修吗,啥时候开始炼丹了。
严方疾拍了拍他的肩,跟程集一遍离开。
你好好聊,不许掉链子。
涂栩心转头一看一众外客,咽了下口水,笑容有点僵硬。
完了,现在该说什么??
出殿之后,程集不住回头看有无外人,拉着严方疾焦急道:“出事了,雾儿找不到了!”
“找不到?”严方疾愣道:“她逃跑了?”
“不,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程集把他带到先前塞下宫雾的地门前,急得不行:“我仔细检查了,几个门别说法阵被破坏,连门都没有开过的痕迹。”
“而且地库里我也仔细看过了,没有任何泥土翻掘的痕迹,墙面完好无损,就是找不着人!”
严方疾随她快速进入先前宫雾呆的地方
,一探灵息心里凉了半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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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会是孩子觉得自己拖累我们,仓促跑了?!”程集跺脚道:“还不如把她带在身边!”
严方疾隐隐头痛起来。
偏偏今日抱朴府过来提亲,两桩事前后应付不来,闺女还不见了!
“她会不会顺着地道去别的地方了?”
“地下十八岔路我都找过了,几个暗室全都找过了,”程集愁得叹气:“她不是存心躲起来同我们捉迷藏的顽童,不见就是不见了。”
“可她能怎么走?”严方疾反问道:“你确定几扇门都没有打开过?”
“没有,如果门开了,阵上符痕都会有变化。”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人呢??人到底去哪了??
过了半刻,涂栩心都假笑到脸痛了,师兄师姐才相继归来。
老师祖似是不经意地抬眼道:“丹炉如何?”
“出了点差错,不聊那些。”严方疾撩袍落座,看向涂栩心:“感觉如何?”
涂栩心一直在留神别被套话,又被三个媒人甜言蜜语灌得头痛,求助般看向师祖。
老师祖温声道:“婚约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今日这些聘礼,还请一一带回,来日若是真的喜结良缘,有你家小子对她好,比再多金玉珠串都来得要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姬扬凝眉注视着傅光崇,隐隐觉得不喜。
轻浮于行,并非良人。
他不放心把师妹交给这样的人。
涂栩心瞧着小伙子很精神,看得也顺眼,动念想让小雾自己瞧瞧。
趁着师父在跟他们说话,他推了下严方疾。
人呢?
严方疾用力摇摇头。
涂栩心愣了下,附耳问道:“她不愿意嫁?”
也是,十七岁也是小姑娘。
修道之人长命千岁,哪里急着嫁人。
严方疾想不明白宫雾能跑去哪,此刻比起婚事更担心她的安危,摇摇头道:“等会再跟你解释。”
老师祖看出来事情有异,两三句和缓过去,有意送客。
“婚事虽然悬而未定,但也算结友一回,今后欢迎多来走动。”
此话一出,正中傅家下怀。
“小辈还备了几箱薄礼,正是送给各位做个见证。”傅清波笑道:“能与月火谷结下善缘,是抱朴府的荣幸!”
“哪怕婚事最后没能谈成,咱们两门能多番来往,也是好事一桩!”
他们态度平和,又很知进退,送完见面礼就温声告辞,不多逗留。
几位宫主把他们同聘礼一起送出谷外,见人没影了才回撤。
涂栩心看得挺感慨:“难怪抱朴府这些年一直能压知白观一头,是会做人呐。”
“别看了,”严方疾把师弟
() 拽回来:“大事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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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皱眉道:“她方才在哪?”
严程两人憋到此刻才露出急色,一五一十把情况给讲了。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到底怎么给变没的!这讲不通啊!!
涂栩心本来还在走路,听到后面一路飞奔而去,撩开嗓子喊人,急到破音:“宫雾!!”
“小雾!!你躲哪里去了!!快回来!!”
“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事!!你回来啊——”
-2-
宫雾不知昏迷了多久,突然在虚无里神识一沉,有窒息之感。
快醒过来,醒过来!!
她急得不行,靠求生本能强睁开眼睛,一张口误咽好些酸辛液体,呛得急咳起来。
“咳,咳咳咳!!”
宫雾像是被泡在什么液体里,偏偏又不会凫水,在黑暗里几番挣扎才勉强站起来,头发都湿漉漉地披散而下。
好险,差点呛死!
那个尖尖的声音在高处说:“喔唷,真是厉害,她不怕毒!”
另有一苍老声音说:“她看不见,给她点盏灯。”
只听有动物奔跑的窸窣声音,没过多久,油灯倏然一亮,照亮洞窟里的一切。
此刻宫雾站在齐颈深的潭水里,在摇晃灯光里看清绑她来的那两只狐狸。
她心里不安,又看向周围,幽暗里洞窟高处还有数不清的发光眼睛,均是被火映得幽然。
“你们……你们是……”
被当成妖怪也就算了,难道妖怪也要杀我?!
小狐狸尾巴一卷,原地模仿着人的动作拜了拜。
“求你救救我们祖宗。”
宫雾怒道:“你一声不问就把我绑过来,还要我救你祖宗!”
“实在没办法了,”小狐狸尖声道:“难道我跟你说了,你就会答应吗?”
“如果你答应的话,那就拜托你啦。”
“我若是不答应呢?!”
老狐狸像是早有预料,胡子一抖。
“那你便得一辈子呆在这里,再也出不去喽。”
哪里会有这样蛮横的妖怪!!
宫雾一想到师父他们发现自己不在会有多着急,登时焦灼到急了声。
“你们先放我回去,我之后想办法帮你们,好不好?”
“你们一声不吭绑走我,我家里人都会着急!”
老狐狸甩了下尾巴,不为所动。
“你不救我们祖宗,我们绝不放你走。”
“如果救不了,你也一样走不了。”
少女被扔在深深水潭里,连刘海都在湿漉漉地淌水。
“你们讲不讲道理!!”
小狐狸晃晃脑袋:“你救不救嘛。”
宫雾发脾气道:“你们这样对我,我才不会帮忙!”
两狐狸对视一眼,老狐狸尾巴一扬,油灯登时灭了
() ,
留她呆在这自生自灭。
宫雾此刻定下神来,
终于注意到周身的尸腐之气,心里不安快速加深。
她绝不是第一个被绑来救这祖宗的人,可为什么要绑她?
结合刚才那红毛小狐狸的话,这池水一定有毒,它们渡不过去。
——是之前不死之身的传闻飘了出去,才引来这样的祸事!
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在冷得刺骨的毒水里无处可逃,酸着鼻尖很想喊几声救命。
可洞窟里的声音,月火谷里的人怎么可能听见。
幽暗里,高处又有许多窸窣之声,兴许是那些狐狸的族类。
宫雾苦苦思索着脱身的法子,她试探着唤罗伞前来,可距离太远,等许久了都毫无反应。
毒水不听她调遣使唤,她也不可能越过这些狐狸攀爬脱逃,退路全被堵死了。
“你们回来。”她冷得发抖,忍着气愤说:“先把灯打开。”
狐尾一晃,油灯又点亮了,一老一小重新蹲坐在高处看她。
“这是哪里?”
“邈虚洞府。”
“洞府在哪个郡?”
“在妖界。”
宫雾叹了口气,心知身在妖界就更难逃回去,又问:“你们祖宗也是狐狸吗?”
“当然是!”
“它在哪,要我怎么救?”
狐狸们对视一眼,兴奋地晃了晃尾巴。
“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就是。”
“祖宗被捆着,要你劈开那些法印枷锁,放他出来!”
宫雾恼道:“你们捆我过来时我连法器都没带,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不要紧,”老狐狸尾巴往下一撇:“我们之前绑的好些人都带了兵器,现在都沉在这毒池底下,你随便捡一样用就行。”
宫雾自知自己现在没有别的选择,闭气准备捡一样趁手的用具,又拧眉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你们最好讲清楚。”
“耽误我了解详情,当心误了你们祖宗的性命!”
两只狐狸七嘴八舌地讲起来,把缘由大概说给她听。
说是那老祖宗狐狸,被仇人钩穿了琵琶骨,困锁在这鬼地方已经有两百多年。
期间他们这些子孙儿女都想尽办法救祖宗出来,前后弄死了好些修士大能,但一直不得其法。
再强悍的人一旦被设法绑进这洞窟里来,都极容易被这毒窟穿蚀皮肉,人还没醒就死透了。
像宫雾这样耐毒的,前前后后也有十来个,但也全都抗不过后面的苦楚。
宫雾听得叹气:“你们祖宗知道你们有这么缺德吗?”
她一问这句,小狐狸反而悲声痛哭:“他要是知道就好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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