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浓,凉月铺洒在照月楼中庭的青砖上,如同浮了层飘渺的流光,一道被拉长的黑影劈开光晕,如同白绢被割出一道幽深的口子。
合意值守在殿外,觉察到有人进来,身形一动快速逼进,手臂抬起,手肘横向对方的颈项。
直到目光触及那双寒凉的漆眸,才猛地收势,弯下腰恭敬道:“大人。”
合意不太确定的问:“大人怎么这时候过来?”
见谢鹜行没有开口,幽邃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五公主的寝殿,合意又道:“五公主已经睡下,可要。”
“退下。”
合意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轻忽简短的一字淡的几乎听不出情绪,却让合意莫名生出一股不安,尤其谢鹜行那双被夜色浸透的眸子,太过危险诡异,清寒的表象之下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合意惊疑愣神的功夫,谢鹜行已经越过他走向寝殿,门被推开,又在他眼前合上。
稀薄的月光短暂照进屋内,片刻被彻底阻隔在屋外,在极致的黑暗与静谧中,所有感官在放大。
谢鹜行能听到小公主绵绵的呼吸,刮过耳畔,让他浑身的血液在发麻,那股太久没有嗅到的甜软气息,更是直冲进他的躯体灵台,以往他小心翼翼不敢沾染,唯恐弄脏了他的公主。
可他的公主不要他,只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他就像是即将渴死的人,他要活啊。
谢鹜行走上前,轻蹙的眉看起来是那么为难自疚,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被长睫半遮的黑眸里,跳动着失控的癫狂。
雾玥拢着被褥酣然好眠,丝毫没有意识到肆虐的阴暗已经悄然爬上她。
谢鹜行放任围困的歹念挣脱束缚,如同怪物一样,从身体里生出无数的腕足,穷凶极恶的叫嚣着将她缠绕起来,将她捆在你身旁,填满躯体,你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公主就再救救奴才。”谢鹜行缓声吐字,看似卑微的恳求,眼底却肆虐着侵略的意味。
抬指将自己皮开肉绽的伤口贴到雾玥白净细腻的脸颊上,未干的血迹在她的雪肤上留下痕迹,如同纯白被玷污。
谢鹜行深暗的眸子里闪过犹豫,可从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噬骨的满足和兴奋,猖狂的凌驾于理智之上。
再多一点吧,从躯体到骨缝……
似乎感觉到危险,雾玥拢紧被褥,缩着身子想要转到里侧,下颌却被扣住。
就连睡梦中也要躲他么。
“公主别躲我。”谢鹜行脸色发白,眼里的阴鸷浓烈。
“唔。”雾玥不适的从喉间溢出生细哼,小幅度的挣了挣。
披散在枕边的长发也跟着滑落。
谢鹜行注意到她枕边放着什么,与散开的发缠在一处,眯眸定睛看去,那只雕鹤就躺在她边上。
楞住的神色渐渐变得迷茫,不是不要的么。
谢鹜行将目光移到自己扼在雾玥下颌上的手,
忽然极快的撤手。
可指印已经留在了小公主细嫩的皮肉上,
还有那些污浊的血迹。
一颗心如坠冰窟,
四散的理智回笼,他在干什么。
谢鹜行阖眸深深吸气,试图冷静下来,然而灌进胸膛的却全是雾玥的气息,满屋都是,刺激着那些本就不甘心被掐灭的妄念。
——你忍不住的,你看,你迟早还是会失控。
——谢鹜行你疯了。
——疯就疯吧。
两股念头不断撕扯,直到血腥气从咬紧的牙缝中蹦出,谢鹜行倏然睁眼,额侧的青筋跳动,弥满血丝的眼底全都是对自己的厌恶。
幸好,幸好没有让公主看到你这恶心的模样。
……
翌日清早,合意提着水跟在兰嬷嬷身后进到雾玥的寝殿,合意一边往盆里倒着水,余光偷瞟着雾玥的方向。
见雾玥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昨夜没有发生什么,那大人怎么是铁青着一张脸离开的。
合意收回思绪,少说多做,总归没错。
*
秋日凉爽,即便正午长街上也有不少挑担叫卖的商人,一辆不起眼的青帏马车往城南行去。
“大人,到了。”仲九拉马停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
谢鹜行走下马车,上前有节奏的扣了两下门,片刻,门从里打开。
谢鹜行走进院落,余光注意到一个以帷帽遮面的女子由家丁引着匆匆往后门离开。
而正屋的门半掩,怕是刚从里面出来,谢鹜行不动声色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守在屋外的侍卫对谢鹜行到:“殿下在等你。”
谢鹜行推门走进屋子,朝执笔立在书案后书写金刚经的男子行礼,“属下见过三殿下。”
萧沛没有抬眸,从容不迫的继续临字。
直到陈苍进来,萧沛也书完一页纸,才搁笔抬眸看向两人,“皇兄自请去捉拿余孽,是如何的谋划。”
淡然的语气仿佛料定了其中的不简单。
陈苍朝谢鹜行看了一眼,回话道:“回殿下,太子企图将此前四殿下刺杀不成一事给做实,恭喜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四殿下和太子自相残杀。”
萧沛斯文清远的面庞透出一抹狠色,“光是这样可不够。”
陈苍眸光微动,不解萧沛的意思。
谢鹜行则不做迟疑,只拱手道:“但凭殿下吩咐。”
“狡兔三窟,我怕皇兄谋算不过,有所纰漏。”萧沛重新拿笔沾了墨,在之前书的那篇金刚经上,拓下一个铺满整页纸的杀字,“只有人真的死了才能真正做实。”
谢鹜行和陈苍一同走出小院,上马车前,谢鹜行朝心神不宁的陈苍道:“说起来,掌印为何不将上回密见太子的事说出来。”
陈苍脸色一变,“你派人跟踪我?”
谢鹜行笑着摇头,“无意撞见,不过掌印放心,我没有告诉殿下。”
陡然肃压的气氛让仲九脊背
生寒,
他有一种感觉,
大人自那五公主生辰夜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的阴翳压抑,那张时常挂着无害笑容的清隽面容之下,是直透人骨髓的狠戾残忍。
谢鹜行说完留下面色铁青的陈苍在原地,掀袍上了马车,吩咐仲九驾马。
陈苍眼角抽搐,杀意在眼中升起,他好不容易坐到掌印的位置,难道真的要将赌注压在三皇子身上,如今太子信任他,只要三皇子倒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
至于谢鹜行,他忠心于三皇子,就是个祸患,留不得了。
*
雾玥得知萧衍要亲自带兵去捉拿此前刺杀的余孽,虽然对于月夷使臣一事心有芥蒂,但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皇兄,想了想还是特意赶在萧衍动身前去了趟东宫。
顾意菀出来迎的雾玥,柔颦的眉眼间带着细细的忧色。
雾玥知道她一定是因为担心皇兄,出声安慰说:“皇嫂别担心,皇兄一定会顺利将人捉拿回来。”
顾意菀勉强舒展眉心,朝雾玥笑笑,“你说的是。”
顾意菀带着雾玥去见萧衍,因为后日就要动身,萧衍事多也忙,得知雾玥过来,才抽出一分时间见她。
“皇兄此去一定要小心。”雾玥郑重其事的叮嘱。
萧衍宽心一笑,“还知道关心皇兄,皇兄没白疼你。”
等除了萧珏这个心腹大患,他便没了后顾之忧。
萧衍再次看向雾月,心思微动,等将来他顺利登基……如此乖巧的小姑娘他自然可以好好疼惜。
内侍在屋外求见。
雾玥见状便起身告辞。
内侍待雾玥跨出门槛,匆匆进去弯腰附在萧衍耳边说:“陈苍派人传话说有要事要禀,烦请殿下今夜前去相见。”
萧衍微微蹙拢眉心,“知道了。”
*
西厂。
仲九匆匆穿过中庭,走到内堂。
“大人。”
他又上前几步,声音压低,“陈苍果真约殿下密见。”
若是陈苍揭发大人与三殿下的事,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谢鹜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软刃,抬眸道:“今日四殿下可是去了狩猎城郊?”
仲九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四殿下,不等他再问,谢鹜行吩咐道:“等到申时,你传我令,命吴勇带人去追赶我。至于你,去东厂告诉司徒慎,太子危。”
仲九眸色肃凝,一股骇然涌上心头,在谢鹜行的注视下颔首,“是。”
郊外猎场,萧珏手执弯弓,朝着林间的鹿拉弓射去,一箭命中,鹿也应声倒地。
“殿下好箭法。”身旁的随侍的护卫夸赞道。
萧珏哼笑,“少拍马屁,去捡回来。”
侍卫刚离去,一个肩挑着柴禾,佝偻着身形的男人从后面撞上萧珏。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对不住对不住,小人该死,小人该死。”男人连连低头,诚惶诚恐地求饶。
萧珏也懒得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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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发觉不对,自己腰间的佩刀尽然不见了!萧珏脸色一变,“不知死活的小毛贼,敢偷到本皇子头上,给我追。”
萧珏带着护卫一路出林子,来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戏楼,“你去后面守着,别让他跑了。”
萧珏说罢走上楼,寻了一圈却发现空荡荡不见有踪迹,心中生疑,他分明看到进来,难道那么快就逃了。
萧珏狐疑走下楼,而刚巧赶到的陈苍正往楼梯上来,四目相对,两人显然都没有想到会在此相遇。
陈苍心头顿生悚然,四皇子怎么会在此地,莫非是知道了他与太子暗中有联络,否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珏挑眉,眼里神色凌厉。
陈苍头上冷汗直流,“属下。”
才吐出两个字,萧珏却将目光跃过他,看着同样跨进楼中的萧衍,似笑非笑道:“皇兄。”
天色越发昏暗,逼仄木梯上,三人神色各异,萧衍淡笑道:“四弟也在此。”
远处,掩身斑驳树影后的谢鹜行无声而笑,似看戏般瞧着楼内的情形,手中把玩着的正是萧珏那把佩刀,淬着寒光的刀刃印出他眼底的杀意。
手腕一翻,刀刃飞射而出。
“皇兄与陈苍来此,怕是有什么。”
萧珏话音戛然断在喉咙口,瞳孔急剧缩紧,陈苍更是直接煞白了脸,太子就这么倒在两人面前,淌血的短刃从他心口贯穿。
萧珏看着那把刀柄,正是他的佩刀,他猛地后退一步,惊惧看向楼外已经彻底黑透的天。
一批黑衣人从林间冲出,与守在外面萧衍带来的护卫打斗在了一起,陷阱,是陷阱!谁要陷害他。
萧珏无暇多想,一把拔出萧衍身上自己的佩刀,朝面无血色的陈苍喝道:“还不走!”
萧珏冲到窗台边,一跃而出。
陈苍满目骇色,看着已经断气的萧衍呼吸粗嘎,太子死了太子死了,而他在此次必然脱不了干系,外头的黑衣人一定是三皇子派来的。
四皇子不可能再管他,现在他只能靠三皇子。
陈苍紧握住的手中的长剑,与萧衍的护卫厮杀在一起,杀了太子的人,他还能向三皇子表忠心,求三皇子留他一命。
手中长剑直直刺进太子护卫的胸膛,对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
陈苍一把抽出剑,喷出的热血撒了他满脸,就听身后传来谢鹜行的声音,“掌印果然没有令殿下失望。”
陈苍转过身,面露喜色,张开口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一柄长剑就从胸膛贯穿,犹如他刚才刺入那个护卫一样。
谢鹜行握着剑,一点点将剑身没入他身体,“可是殿下要你死。”
谢鹜行靠到他耳边,再次轻笑着开口:“你不死,我怎么做掌印。”
陈苍睁圆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嘶哑的声音,如同不甘,直到声音越来越轻,
() 身体缓缓倒下。
*
深夜,
雾玥沐浴完趴在床榻上,
手里拿着那只雕鹤左右摆弄,爱不释手的样子让兰嬷嬷忍俊不禁,打趣道:“公主倒是喜欢这玩意。”
雾玥两条翘起的小腿定住晃动,“一般般吧。”
故作不在意的模样让兰嬷嬷更觉好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春桃失了方寸的声音,“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兰嬷嬷皱眉看着满脸惊骇的春桃,声音斥责。
“出大事了。”春桃瞳孔紧缩,手脚冰凉,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太子遇刺,身亡。”
“咚。”
雾玥手里的雕鹤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目光僵怔,脑中一片空白。
*
金銮殿上,弥漫着一片沉谧肃压,众官员跪了一地,各个低垂着头面色惊骇鸦雀无声,气氛压抑至极。
元武帝目眦欲裂,眼皮爬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压抑后仍然没有控制住,暴起一把掀了桌上的东西。
卷轴折子被掀飞,砸到殿中央,落在谢鹜行脚边,他维持着低头叩首的姿势,纹丝不动。
元武帝暴戾怒吼道:“谁来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鹜行面色肃然,回话道:“微臣原是有事向太子禀报,去到东宫才得知太子已经离开,而掌印也行迹蹊跷,当即便命人去追,碍于微臣能调动的人马太少,思来想去,才又传告了东厂。”
同样跪在殿中的司徒慎抬首,同样凝冷着神色,“臣接到消息,带着人马赶到城郊时,殿下已经遇刺身亡,陈苍也断了气,周围还有打斗的痕迹,死去的那些刺客身上,有和当初围场刺客相同的记号。”
站在一旁的萧珏闻言立刻开口,“一定那帮逆贼。”
那帮刺客与他无关,是有人陷害他,还好他离开的及时,可陈苍是他抬上西厂掌印位置的,现在却和太子死在一起,这让人如何不猜忌。
元武帝怒目而视,眼里的凌寒让萧珏一惊,死死握着拳,让自己冷静。
“查!給朕查清楚,那帮逆贼一个也不能放过!”元武帝拍案而起,因为气急攻心,整个人踉跄着晃了晃,撑着桌案才勉强站稳。
“皇上!”
“父皇!”
众人大惊,高全照立刻扶住元武帝,“皇上气不得,气不得啊。”
元武帝粗沉喘着气,高全照连忙从袖中摸出玄清道人炼制的丹药,“皇上,快服下。”
萧沛若有所思的看了谢鹜行一眼,上前拱手,忧心忡忡的道:“父皇保重身体,儿臣一定会捉拿到杀害皇兄的乱党。”
元武帝咽下丹药,缓了许久粗乱的呼吸才压平些许,眉眼间沉着痛色道:“朕命你协三司并查。”
萧珏脸色难看至极,父皇让萧沛查,就是已经对他存了疑心,而萧沛又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是不是他陷害的他!
*
萧沛奉命连夜彻
查,东西两厂,所有牵涉案子的人都要被逐一问话。
谢鹜行自然也要被问话,萧沛屏退一干人等,走上前凌厉逼视着谢鹜行,“谁让你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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