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转动着眼珠,满是焦虑不安的神情,“林警官,我们换个地点说吧。”
宣画的反应完全在林载川的意料之外,但这更加证明了她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附近没有能安静说话的地方,林载川把人带到了车上。
宣画坐在副驾驶座上,放在腿上的两只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看起来极其紧张,简直把“不打自招”写在脸上。
林载川注视她片刻,调整了语气,淡淡地说:“你好像很害怕我。怎么,做过什么不能被警察知道的事吗?”
宣画后背满是冷汗,嚅嗫着说:“既然都找到我了,你们应该都查到了吧,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做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在店里打工,可以养活自己。”
林载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根据她的每一句回答迅速做出反应,“你跟你的上家还有联系吗?”
宣画连忙摇了摇头,“我已经跟他们断的很干净了。”
宣画跟刘静的情况不一样。
这是林载川的第一反应。
如果说刘静是因为母亲的病,再加上许幼仪变/态的控制欲,被逼之下走投无路,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那么宣画似乎是主动参与的,她甚至还有“退出”的权利。
林载川并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从七十多个人里选择
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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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受害人数量非常庞大的产业链。
那么,至少从五年前就开始了吗?
跟刑昭又会有什么关系?
林载川转头看向她,“最开始是出于自愿吗?没有想过报警吗?”
宣画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半晌才抬手用力地捂了一下脸,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他是谁……”
林载川降下一点车窗,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用方才那种温和的语气:“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生病的吗?”
宣画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颤抖地说:“我当时很崩溃,整个人感觉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我不敢告诉我爸爸、不敢告诉任何人,上学的时候每天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但是我不能,爸爸只有我了,我不能留他一个人。然后我发现自己生病了,去医院检查是抑郁症,医生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敢说,后来我想割过腕,但是刀划下去的时候,爸爸在外面叫了我一声,我就受不了了,躲在被子里哭。我吃了很久的药,那些药很贵,但是我得活下去,只能吃药。有很多次我以为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好难受,好痛苦,但是想到爸爸,又舍不得。”
宣画颠三倒四地说着,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种逼仄到无法喘息的绝望。
林载川递了几张纸巾给她,宣画才发现自己哭了,哭的满脸都是眼泪。
她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在家里她不敢、在外面她不能,时间久了,好像忘了自己会哭。
宣画擦着眼泪,用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深呼吸了几下,哑着嗓子说:“林警官,你还有什么问题,就一起问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请你不要告诉我的父亲,他的身体不好,知道这些事会生病的。”
林载川轻声道:“可以跟我说说经过吗?”
“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爸爸因为妈妈的死,也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变得一直不太好,还没有了工作。我家以前经济条件很差,我爸爸一个人供给我上学都很困难,我考了当地的私立中学,因为私立学校不强制学生住宿,晚上我想出去打工,也能赚一点钱。”
“高一的时候,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汉堡店打工,每天两个小时,到晚上12点,晚上可以在店里睡。”
说到这里,宣画的话音变得迟缓了许多,“那天晚自习放学以后,我从学校后面的那条路去汉堡店,然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完全没有意识了。”
林载川心想:那条路应该就是他前几天被偷袭的小巷子。
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一个形单影只的、长相漂亮的女孩子。
“我没见到那个人的脸,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是几个人。”
宣画转头看向窗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好像噩梦一
() 样,不过现在回想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麻木了也就好了。”
宣画说完,车厢里沉默许久,痛苦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更何况是一次性过载。
过了大概一分钟,林载川又问:“后来,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宣画说:“我爸爸突然生病了,胃里长瘤。虽然医生说是良性的,但是也要立即切除防止恶化。当时为了治好我的病,几乎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凑到钱,让我爸爸做手术。”
“然后有个女人找到我,说可以给我提供一个赚钱的办法,很快、很多。”
宣画似乎是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竟然笑了一下,“我当时确实差不多已经疯了,可能让我杀/人/放/火我都会去做,那个女人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把手术的押金先交上,然后晚上跟她走。”
林载川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宣画摇摇头,“他们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名字,我就叫她姐,看着大概三十多岁。”
“还记得她的样貌吗?”
宣画道:“就是很普通的长相,而且她每次都浓妆艳抹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个子挺高的,脸型有点尖,双眼皮,鼻子很直……没有很有特点的地方。”
林载川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说,可以支付我爸全部手术费用,条件是让我在这一行做三年,他们会定期给我一笔钱,足够我跟我爸爸两个人生活。”
宣画说:“最开始那段时间我真的生不如死,感觉一天都活不下去,再多喘一口气就要炸开了。但是后来医生说我爸爸的手术很成功……我又觉得好像什么都值了。”
“三年。我爸爸出院以后,我想过带着他逃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但是他们有我的照片,我不敢赌我爸爸看到那些照片的可能性。”
“而且,当时确实是我自己同意的。没有人逼我。”
“后来就真的麻木了,对我来说,只要我爸爸身体健康,其他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到了高三,我的成绩甚至进步了,高考的时候发挥超常,考了我最好的一次成绩。”
“我爸爸很高兴,让我出省看看,他说我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我报了省外的大学……可是我已经看够了,我这辈子已经是这样了,也认命了。”
“我跟他说,我哪儿都不想去,不想上大学了,就想在他身边呆着,我爸也没有逼我。”
“高中毕业,我还有一年多的‘债’没还完,等到两年以后,他们没再逼我继续,那些照片也还给我了。”宣画吸了下鼻子,“我现在挺满足的,等以后把我爸送走,我就跟着去找我爸妈。我这一辈子,起码后面这段时间挺好的,在店里打工的这几年,是我感觉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候了。”
林载川一时无言。
没有人能妄言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以后都会好起来”这种话在现在说出来,简直无力到可笑。
命运确实无常——当你觉得已经在最低谷的时候,它还能往下再踩你一脚。
林载川轻声道:“那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生活吧,说不定在未来,会有新的让你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宣画大咧咧一笑:“林警官不用安慰我,其实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我会经常想很多让我高兴的事,对现状也很满意了。”
林载川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顿了顿,又说起了案子:“你现在还能联系到那些人吗?”
宣画摇头道:“联系不到了,我本来也联系不到他们,都是他们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基本都是单方面的命令。除非那些人主动出现,我不知道要怎么找他们。”
这恐怕是一个行事非常小心缜密的犯罪组织,同时林载川意识到:这里从始至终没有刑昭的参与。
宣画甚至完全没提过刑昭这两个字。
但他们分明是从刑昭这条线索查到宣画身上的。
林载川隐约觉得不对,问道:“你还记得刑昭吗?”
“邢老师吗?我当然记得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说起这个名字,宣画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他教过我一年,而且知道我的家境不好,邢老师帮我垫付过很多学费,但是后来毕业了,我回学校看望过他几次,就没有再联系了。”
——林载川那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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