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面对异质存在的本能——即便他自己就是极度异常,甚至很难断定是否还算人类。
艾兰因只有模糊的印象,但当初将以太族转化之后,永生实验失败的复制体似乎都是在醒来之后,因为无法拥有正常的情绪和自我认知,迅速地沦为与兽类相近的非人之物。
这次也一样么?
但是少女失色的嘴唇动了动,回忆一般尝试数次,终于掌握了唇舌的用法,以沙哑的声音吐出不连贯的音节:“我……活着?”
“活着……我不想死?死?”缺乏起伏的、无意义的喃语,她再次环视四周。
艾兰因那瞬间以为她是完美的转移成果,继承了利丽的记忆:“对,你还活着。”
“你是,谁?”
下意识的回答:“艾兰因。”
“艾,兰,因。”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跟着念,吐字有如生锈多年的机械恢复运作,重音的落点极为怪异。
“艾兰因,我……不想死。”她的句子更加连贯了。
“我不要……不要,死……不要……”陡然之间,她的身体和表情都在剧烈颤抖,仿佛皮肤之下有凶恶之物即将撕开皮囊钻出来。
艾兰因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感受到他手掌的体温,
以平静坚定的语调说:“你不会的,你不会死,你活着,现在你很安全。”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似人类情绪的表情,那是有别于无表情的茫然,似乎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不想死”。她更加难以理解身体中突然涌现的感情,她不明白那是对死的畏惧。
这个瞬间,一个奇异的猜想出现在了艾兰因的脑海之中:她的记忆显然不全,然而保有理智和稀薄的自我认知,只遗留了对死亡的巨大恐惧。
名为利丽的少女濒死时刻活下去的意愿是极为强烈的感情,难道这份恐惧是催化剂,也是以太能量愿意接受的饵食,因此破天荒地做出了回应,让复制转移的过程勉强得以成功?
只是一个猜想,无法证明。
但或许她是以太族也选中的“王嗣”,很适合当王国的最后那位君主。
而少女逐渐地停止颤抖,又开始不甚流畅地发问:“艾兰因?你是谁……?我又是……什么?”
这问题难以回答。艾兰因想了想,说道:“艾兰因,这是我的名字。安戈涅,这是你的名字。”
“安戈涅,我的名字。”
“对,安戈涅,之后我会教你怎么融……”他临时改口,“我来教你怎么回到正常生活中去。”
“教我,所以……你是老师?”她调动了残存的常识和记忆。
艾兰因沉默了两秒:“你可以这么认为。”
于是,她第一次以这个称谓呼唤他:
“老师。”
“老师?”
艾兰因回到现实。他罕见地走神了。
他对上安戈涅关切的目光,摇摇头:“想到了一些事。”
她好奇地眨眨眼,但是没有追问。
午后天色预定转阴,原本呈现出澄澈蓝色的水面一下子染上略显浑浊的灰调,艾兰因看了看开始汇集的云雾:“差不多该回岸边去了。”
安戈涅有些依依不舍:“好的。”
他们到岸边五分钟后就开始下绵绵细雨。这个片区的气象局临时提前降雨。
管家准备周到,立刻给安戈涅送上披肩,然后在艾兰因伸手时递出一把伞。
刚才还泛着绿意的湖面在雨中成了雾气缭绕的灰色。
艾兰因撑开伞:“到室内去吧。”
“现在的湖面和你的眼睛颜色好像。”安戈涅冷不防说道。
管家还没来得及退开,闻言也面露惊愕之色。
她的反应却更大,察觉到这话不太合适之后眸光剧烈闪动,有所了悟的同时陡然变得慌乱,说话也磕磕绊绊:“我、我不是……我就是随口,想到什么说了什么,我……”
管家的表情一瞬间更加微妙了,反倒是艾兰因神色如常:“是吗?”
而后,他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将足够遮蔽两个人的伞面往她的方向偏了一些:“想继续看雨雾的话在室内也可以看,不要着凉了。”
安戈涅进观湖别墅的这一路走得很忙乱,裙摆上沾了好多泥点,进门之后就急忙去换衣服了。
等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管家走到艾兰因身后,低声说道:“大人,殿下她——”
艾兰因看了他一眼,后者便识趣地收声。
旁人能看出来的,艾兰因当然也察觉了。
她对他的依赖和信任之中,不知何时多了少年人无法用拙劣演技掩饰的恋慕。或许更早时候就有端倪,只是因为他习惯了她对他的倚仗,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就连刚才那句话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实证。
她刚才异常激烈的反应才是最大的破绽。
“你什么都不知道。”半晌,艾兰因淡淡地发话。
管家微微欠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银发灰眸的王国首相站在面朝湖面的玻璃墙前,看着那一片与他眸色有些微相近的雨雾,忽然笑了笑。
无妨,他想,反正少年人的爱慕与青春一样瞬息万变、来去无踪,只要他放任不管,不做回应,她喜欢他,总比喜欢上哪个王宫里的愚蠢alpha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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