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低,有种成熟男人独有的沉稳感。
看着面前的阿衍,姜泠不禁有些恍惚——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跟在她身后、追着喊她阿姊的少年,俨然成长成了一名成熟的、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阿衍说,人在西疆,要学会骑马。他们常年都是和马儿打交道,战马成了他们最好的朋友。
“来,阿姊,摸摸红缨的头。”
姜衍带着她上前。
对方轻攥着她的手腕,朝红缨身上抚摸去。在阿衍的引导下,她没有先前那么怕了。她虽然一直乘坐马车,却是第一次抚摸这等高大的战马。红缨的马髯很长很顺滑,姜泠手掌覆在马的侧颊上,忽然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久经沙场的沧桑与生命的壮美感。这感觉不禁引得她一阵情绪澎湃,心潮汹涌不止。
阿衍说,如果她想,可以教她骑马。
想学吗?
姜泠的眼睛亮亮的,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换上了一身劲装,将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连同发上的头饰也全都摘走。姜衍同样换了身湛蓝色的劲装,扶着她上马。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骑马。
“哎,等等——我、我感觉还没坐稳。”
“阿姊,不着急。”
今日阳光甚好,她也适应了西疆这边的水土。暖融融的阳光打在马背上,金灿灿的光彩将她整个人裹挟。
“阿姊坐好了吗?”
他有松手之势。
不等姜泠开口,空气中忽尔飘来一阵淡淡的旃檀香。她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一袭月白色的衣。离了宫,步瞻愈发喜欢穿白色,他目光清润,从远处看颇有儒士之风。
姜衍与周遭将士赶忙低身:“皇上。”
不知为何,姜泠总是觉得,阿衍望向步瞻时,与周围士卒的眼神不大一样。
那目光中虽有着敬畏,却又多了一道旁的情绪。
这究竟是什么情绪,姜泠也不大能说上来。
步瞻淡淡点头,目光落在正坐于马背的女人身上。
见他走过来,姜衍往后退了一退。
周围将士也都对他又敬又畏,自觉地让出一条道儿。姜泠睨下眼,眼看着步瞻伸出手,从阿衍手中接过牵绳。
姜
衍道:“臣想起还有军务未曾处理,先行告退。”
步瞻:“嗯。”
临走时,姜衍没忍住回过头,朝姜泠这边回望了一眼,他眼中隐隐带着些不安之色。
步瞻唤来下人,取来一根调马索。
见着姜泠还在兀自出神,他微微蹙眉,严肃道:“抓紧缰绳。”
许是那语气过于严肃,姜泠右眼皮突突跳了跳。缰绳缠绕在她手指间,稍微有些发潮。
“你……”
她望着一袭梨花白衣的步瞻,一时无言。
然,对方却不恼,驱散了周围的下人,兀自执着调马索,开始教起她骑马来。
初坐于马背之上,从上往下看,那高度有些吓人。
见状,步瞻轻声开口,尝试着去教她:
“不要抓马鞍,腿放松,如若你还紧张,可以尝试着前倾身子去摸摸马耳朵。”
不抓马鞍,腿放松。
深呼吸。
姜泠手指将缰绳捏得更紧了,听着步瞻的话,将上半身往前倾了倾。
马耳朵毛茸茸的,很好摸。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呼吸,红缨又打了个响鼻。那无端的一声响,令姜泠的手指抖了一抖。见她有些被惊吓到,步瞻攥着调马索又走近些,扶住了她轻颤的小臂。
她的手臂极纤细,雪白得宛若干净细嫩的藕节。
步瞻的手掌将她扶得极稳,从他的掌心处缓缓传来温度,带着几分安稳人心的力量。
“不要害怕马,你越害怕,他就越不会被你驯服。”
他的语气明明和善,眼神明明十分温柔。
姜泠抬起眸,望向男人的侧脸,竟有一瞬之间的恍惚。
他的面容微白,看上去虽有些疲色与病态,可那双锐利的凤眸中,却有一种逼迫着人臣服的压迫感和驯服一切的野性。男人微抬着光洁的下巴,日光就这般耀眼地流淌下来,山风吹鼓起他的袖摆,这世间的风与光尽数落在他周遭,闪耀得不成样子。
服从,命令。
在他的认知里,这世间的一切,都该由他去驯服。
姜泠的手指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莫紧张,注意腰背、双腿,以及缰绳之间的配合。”
“……”
“身子不要往后倒,向前倾斜一点,再直一些。”
他伸出手,扶了扶姜泠的背。
即便她隔着厚厚的衣裳,姜泠却莫名觉得,自己后背微微有些出汗。
她抿了抿唇,并未接上步瞻的话,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一条缰绳之上。
“也不要一直趴着,慢慢坐起来,四肢放松。”
姜泠循着步瞻的话,逐渐适应了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正如阿衍所说,红缨虽然看上去高大凶猛,实则很是听话。她也不知与红缨磨合了多久,只记得步瞻一直在她身侧跟着,手里攥着调马索,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慢慢
的,她感觉马背上的身体越来越轻盈,甚至还可以控制着红缨变换慢步与快步。
风声飒飒,从耳畔穿过,万分自由。
她鬓角边的发被风吹散,与颊侧飞扬着,步瞻将调马索递给左右随从,掀了掀袍角。
“朕上来了。”
马背微微一陷。
后背立马贴上一个温热的身形。
姜泠的身体被人包裹住,周遭拂动旃檀香气的风。步瞻用长长的手臂环住她,低下头问:“还要再快一些吗?”
“嗯。”
快一些。
让她体验整个身体飞出去的放纵感觉。
步瞻并不感到意外,他低低笑了声,姜泠只听高昂一声喝,红缨立马扬起高高的马蹄,朝前狂奔而去。
“驾!”
他的声音响彻山谷。
“驾——”
鞭声嗒嗒。
红缨飞奔得极快,宛若一根离了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朝前冲去。冷风呼啸,迎面拍打过来,吹得她衣领掀飞,连同那满头青丝亦在风中吹散。
“啪嗒”一声,盘发的簪子掉落在地。
姜泠紧抱着身前之物,感受迎面吹来的风,并未喊步瞻停歇。
“驾!!”
箭矢飞快!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甚至要从马背上甩出去!!
她更能感受到,身后之人将自己护得极紧。因是借着对方的力道,即便是如此狂奔,她仍然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之上。
马蹄踏动,空中飞扬起黄沙,女子半眯着眼,忽尔觉得过往的、沉闷的一切,都消逝在这一场狂风呼啸之中。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畅快。
仿若所有枷锁都从身上脱落,她飞扬在这光与尘土的交界之中。
步瞻带着她往前狂奔着。
不知过了多久,红缨终于缓缓慢了下来。她伏在马背上,也跟着轻轻喘着气。反倒是身后的步瞻,气定神闲地高坐在那里,他垂下鸦睫凝望向女子面上薄薄的一层红晕,将缰绳递给她。
“你要来自己试试吗?”
姜泠点头。
马缰重新回到她的手里,这一回,她的掌心处都是一层黏腻的汗。她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摸了摸红缨毛茸茸的耳朵。见其迟迟不敢下手,步瞻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怕。”
男人将她的掌心一点点合拢。
“驯服他。”
日影微斜,云彩翻红。金粉色的光影落在女郎脖颈上,她的双眸中似乎夹杂了些不解的疑色。
“没有什么驯服不了的野马,他若是凶狠,那你就要比他还要凶。记住了,千万不能露怯。”
姜泠,不能露怯。
他的声息落在她耳边,像是某种教导。
“鞭子抽狠些。”
她微微蹙眉,总觉得步瞻话里有话。
“姜泠,不要心软。”!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