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给我指了门婚事,可我见过那个人,他姓秦,是钱塘人士,家里做茶叶。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到钱塘去。”
冯俊成听小姐坐在桌子对面抽噎,递给她一条手绢,“小姐为何不喜欢他?”
“他不学无术!”青娥抽抽搭搭,眼底却干干巴巴,“我喜欢读书人,他却是个生意人。”
这话已算得上明示,冯俊成脸孔却没什么变化。
青娥问:“先生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
冯俊成虽不知道这话头是怎么落到自己身上的,但在短暂蹙眉后还是如实作答,“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喜欢她嚒?”
“我没有见过她。”冯俊成将这话茬带过,“小姐今日没带功课过来,那我就先走了。”
青娥用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瞧着他,“你等了我那么久,这就要走了?”
他没有作答。
青娥瞧着冯俊成收拾桌上东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看他要提膝出门,她扬声问:“你明天不会来了对吗?”
冯俊成被她说中心中所想,脚步更急,身后却被她掣住袖口。
青娥细声承认,“我骗你了…我就是喜欢你……”
她听见他浅浅叹了口气。
青娥松开手,“你走吧,对不起。”
翌日冯俊成果真辞掉了在李家的工,青娥倚靠床栏,铺上摊着这段日子跟他一起学的功课。
她本该点到为止,可事到如今仍旧心有不甘,甚至耿耿于怀,她真的不好受。何况,那天他没有马上离开,如果他真的没有动心,就应该当即甩开她不是吗?
青娥板着脸拿起纸张端详,他教书时的字迹和他自己书写时的自己不大一样,教她的字迹没什么特别,只是工整而已,但他自己私下里的书写却笔力劲健,龙蛇飞动,她粗略瞥过一眼,晓得字如其人,那才是真正的他。
表里不一,教书的冯先生未必是真正的冯俊成。
冯俊成的确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可以恣意地度过这一生,他内心再澎湃昂扬,外表也只是个穷困潦倒的酸书生。
中举之后家门一度要被前来送礼道贺的人挤破,可他志不在此,也不想浪费时间和这些生意场上的人周旋。
他一心想着开年春闱,要在会试力拔头筹,并不打算再回到这里和这些商人为伍,那不是他考取功名的目的。
但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就好像她看不出,他会因为二人那一次香气萦绕撞了满怀的初遇,在夜里因为梦见她而惊醒。
他很讶异,小姐竟会喜欢他。
她会站在窗外偷看他,之后又用拙劣的谎话替自己遮掩,他没有拆穿,因为李琪作为雇主十分慷慨。
而且她的确很漂亮,初见她便叫冯俊成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又那么缠他,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像她这样明目张胆变着法地纠缠自己。
是的,他将青娥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一边感慨她十分善用眼泪和外貌为自己达成目的,一边坦然地走进她用眼泪和外貌布置的小小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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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觉得这位大小姐有几l分真心,无非是短暂的胜负欲作祟,而且他清楚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不能出现任何纰漏,更不能做出离经叛道的过分之举。
“俊成啊,早点休息,别读书了,你白天出去给李家小少爷上课,晚上回来还要准备春闱会试,半点不得空闲,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冯母挑灯走进他的屋内,冯俊成简单应付了两句,看到冯母拾起他桌案一方手绢。
“这绢子都用皱了,我去给你拧了替你收起来吧。”
“不必了,娘,这绢子我还要用,就放着。”
冯母对冯俊成向来依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点点头,“那好,我就先出去了,你早点歇着。”
夜阑人静,周遭一派寂静,冯俊成反而学不进什么。他拾起那方被青娥揉皱的帕子,想起她一滴泪也掉不下来,却还要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娇憨神态,不自觉在灯下轻声发笑。
她掖着这张帕子在眼角,像是擦尽了所有眼泪,可等他把手帕收回来,上头几l乎是干的,只有几l处小得可怜的湿痕。
还有她那提笔的架势,显见有老师指点,根本不像她所表现的那么生疏。
她为了纠缠自己,煞费苦心。
不过她的字写得的确不好看,性格也刁蛮任性,但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缺点。
这位小姐从出生到现在受尽宠爱,只怕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只是个叫她感到有趣的挑战,不会对他动起真感情。
眼看到了亥时,冯俊成正欲吹灯入睡,屋外忽然传来石子击打墙壁的响动,他掀开被子,披上棉服走了出去。
窗外昏暗,他只能瞧见一只灯笼在夜里飘浮,天上落下雪片,洋洋洒洒,冯俊成听见女子轻声唤他“先生”。
他陡然蹙眉,拢起衣襟来在院内。
冯母也听见了动静要出来,冯俊成想了个理由搪塞,阻止了母亲,独自来在院外。
街上静悄悄的,除了打更人不再有别的人迹出没。
青娥披着狐裘大氅,一张桃腮杏脸的娇美面容被簇拥在毛绒的兜帽内,这里巷子窄小,她只能让马车停在外头,徒步走进这条黑漆漆的小巷。
冯俊成瞧着她,心内燃起一股燥意,因此肌肤滚烫,口中也呵出淡淡白气。
青娥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将她带到这里,她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三天,如果她不来,她可能就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抽抽鼻翼,小心上前了一步,嗫嚅道:“你真的不来了…我不过是喜欢你,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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