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今天不来吗?”江溪说话依旧是慢吞吞的,咬字也有些含糊。
“他可能还在工作吧。”江初拿调羹,舀了一勺鸡肉糜熬的粥。
调羹送到江溪唇边,江溪却没张开嘴,而是缓慢地伸手,指尖艰难移动,右手颤颤巍巍拿过调羹。
“我自己来,”江溪其实拿不稳,但仍倔强地说,“你和我,一起吃。”
这些工作平日里由护工来做,但今天宋桂有事请假回家,便由江初暂时接手。
但江溪性子很倔,讨厌把软弱的一面留给亲近的人看,所以不愿意江初亲手来照顾她。
没了宋桂绞尽脑汁找的市井话题,饭桌上更多的是沉闷。
江溪的心理评估一直不理想,任凭谁一觉醒来,发现七年已经白白过去,时移世易,肢体说话还不受控,无止境的复健,心理状态变差无可避免。
() 沉闷许久后,江溪忽然问:“池先生,不止是你的朋友,对吗?”
拿筷子的手一顿,江初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清新的风忽而从病房外吹来。
池南暮风尘仆仆,发梢上还沾着雪米,站在门口,呼吸有些急,“抱歉,路上遇到车祸,耽搁了一些时间。”
听见“车祸”一词,江初猛地转头,去看池南暮,下意识的急切。
不过池南暮仍完好,江初才反应过来,不是池南暮遭遇了车祸,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池南暮照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多了个人,饭桌也不见热闹,仍保持寂静。
为了配合江溪吃饭的频率,江初特意吃得很慢,而池南暮也像发现了,比平时更细嚼慢咽。
窗外的雪籽被风吹动,时而打到玻璃窗上,发出细小响动,而房内空调大开,一片温热,竟有点其乐融融的意味。
吃过晚饭,又到江溪晚上复健的时间,今天不知怎的,江溪的状态格外好,全程不用旁人帮忙,独自完成医师的任务。
江初照例站在复健室外,而池南暮在旁边安静守着。
“今天江溪说‘你不止是我的朋友’,”江初抱着双臂,开口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向她解释?”
沉寂片刻后,池南暮很平静地说:“我确实只是你的朋友。”
“朋友”一词的吐字被咬得很紧,池南暮的声音却没有起伏,平静若死灰。
江初偏过头,企图从池南暮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池南暮并没有表情,只有嘴角紧紧抿着。
结束复健,到了江溪该睡觉的时间,江初替江溪掖好被角,等到江溪睡着,才退出病房。
池南暮站走廊里,见江初关好门,才低声说:“再见。”
不是明天见。
而是再见。
江初一愣,对上池南暮的视线,心口重重一沉,仿佛凌空下坠,有种失重地错乱。
“......再见。”江初不自知地迟疑。
池南暮缓慢点头,嘴唇微张,似要说点什么,最终却未发一句,转身往外走。
江初跟在身后,像往常一样,送池南暮出去。
两道脚步声交叠,快走出医院大门时,江初正在走神,没有察觉池南暮停了脚步,额头直直撞到池南暮身上,失了平衡。
“小心。”池南暮抓住江初的袖子,以免他后倒跌落在地。
“谢谢。”江初稳住身形。
等江初站稳,池南暮松开手,拿过雨伞架上的伞,手指紧紧握住伞柄,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
“今后的晚饭,不用再准备我的那一份。”池南暮撑开伞,唇角上勾到既定弧度,语气柔和到根本不像在道别。
“什么意思?”江初下意识问。
“你姐姐恢复的速度很快,再有一两个月就能出院,今后......”池南暮轻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你好好生活,我将不会再来造访。”
在江初落水那刻,池南暮终于想清楚,只要没有他,江初就不会再难过,会像原来一样快乐。
而今江溪即将恢复,只要他离开,江初错轨的人生就会恢复正常,一切回归原点,再无痛苦的事情。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缘分与巧合,是他执意要相交,只要他放手,他们就会成为陌路人,再不相交。
池南暮无数次预想过这个场面,在脑海里。
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胸口依旧剧痛,痛感密密麻麻,连绵不息,只有死死握着伞柄,他才能勉强保持面上冷静。
“祝你今后......”
幸福这两个俗气的字卡在喉咙,池南暮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只是个偏执窥视的阴暗者,根本说不出这种明媚的祝福。
“一切顺利。”
池南暮改了口,沉默转身,再不敢看那双会让他贪恋的杏眼。
自动感应的门往两边打开,呼啸的风雪冲进门里,争先恐后,又在接触到暖气的一瞬,化成水汽,烟消云散。
很快,门关上,隔绝掉风雪。
门外漫天的雪顺风而飘,将池南暮的身影掩盖,到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池南暮彻底离开了。
江初透过玻璃,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口之处,空洞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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