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自然介意,只是嘴上仍说:“殿下这……只是保护,不算监视……”
“得了。你是这几日一直卧床不起,闷头大睡,自不知你家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那些屋舍早都住了皇太孙的人,就连我想来探病,那些右卫的人都要拦我,哼,岂有此理嘛!后来,谈姐姐想使用易地阵法过来你家都进不来,我们也是绕了一大圈才发现,柳府四周布了符篆,谈姐姐说,这就是专门针对易地阵,是针对袖罗教的!他就是不想要你再和我们有瓜葛!”
柳扶微打同心结的指节微微一白。
橙心拉了把凳子坐下,凑近道:“再说鉴心楼的事,本来就是他们连累的姐姐你呢。对了,我听说那鉴心台可灵验了,你当时在里边到底看到了谁啊?”
柳扶微静默了一瞬,未直接回答,只问:“这两日是否发生很多事?我听说太子称病,那殿下那边……”
她本意是想打听司照近况,橙心道:“可不是?光是这两日,长安内就有好几起疑似神灯的案件了。而且有两起死者都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荧惑守心’之类的话,反正,现在外边已经有人说,你就是什么祸国的妖女,说太孙根本不堪为储君位,总之吵得蛮厉害的……”
柳扶微莫名她想起飞花说道:“你以为,你不存害世之心,世道便不会为你所害?所谓祸世主,从来都不一定是本人祸世。”
如今看,一切好像都在往最糟糕的轨迹走。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司照。
“芳叔就怕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份真的会暴露。本来还怕你犹豫呢,总算姐姐你下定决心逃婚……你不知道,芳叔收到你传出来的暗号都松了一口气呢。”
雨声哗哗。
柳扶微看着屋外树影摇曳,低着声道:“迎亲在即,逃婚绝非易事,我也不想一走了之,连累家里。所以……究竟这一步该怎么走,又要走到哪一步,至少我想听一听席芳的建议……”
“这就你放放心。打从你那天和芳叔见面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连同你一样的傀儡都备了两个呢。”橙心一提这就来劲,“迎亲嘛不是天不亮就要起来了?到时候人来人往的宫里的人哪能分辨得出真假呢。我们自会在路上安排些事端,反正近来长安城这种乱子不少,本来大家也说是源于皇太孙,所以就算你被一些妖异‘劫走’或是‘烧死’,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柳扶微眉头一蹙:这日后殿下岂非要被有心人攻击诋毁?
“第二种呢?”
“如果不想闹这么大动静,那只能得等你和殿下礼成之后了。”橙心从腰间递出一个香丸,“这个香丸可让人陷入春/梦,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到时洞房花烛你就给殿下用上……”
“……为什么要用药?我也
没有说我不能和殿下……”柳扶微耳根微不可察地一热:“……那什么。”
橙心百无禁忌道:“本来是无妨,但你和太孙一行亲密之举,那你将他情根还回去这件事,岂非就要露馅?”
柳扶微诧然,“为什么会露馅?”
“所谓情/事,自要动情。平日里可能未必能第一时间察觉,好比像皇太孙那种修为的,真的同你卿卿我我,他怎么可能分不情根在不在自己的身上?说不定还会发现你身上另有别人的情根呢……”
柳扶微听得心肝一抖,居然打了个寒噤。
“反正你也备好了香囊,”橙心说着,顺手把香丸往香囊中一塞,“你就把这个送给皇太孙,他肯定不会拒绝的。只要这件事能糊弄过去,他总不能一天到晚盯着你吧?皇宫里本来就很危险嘛,等他哪天不在,你一个不小心病死了、被人害死了也是正常啊。总之,婚后死遁就更容易了。”
柳扶微握着香囊,只觉得像握着个烫手山芋:“就……没有其他方法么?”
“有的有的。”
橙心从腰包里掏出小册子,将席芳制定几种一一念叨起来,柳扶微连忙打住,拿过来自己看。
袖罗教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妖教,光是死法都能编好多种,每一种看上去也都合情合理,甚至有的还安排了前后呼应的故事性,列举了不同的参与人物等等。
看上去也都逻辑通畅可行。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柳扶微总觉得各有缺憾……看到最后也选不出哪个好。
橙心看柳扶微脸色不佳,只当她是担心会被抓包,道:“姐姐,你为什么总那么怕皇太孙呢?你真不用怕他的呀。这次不止我们,一起帮你的还有左少卿啊,你是太孙妃,无论出任何事,肯定都是大理寺负责查案,有他帮衬着打掩护,必定能够瞒天过海,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
听到左钰,柳扶微立刻抬头:“不。我不想让左钰也摊上这浑水。”
“为什么不?他本来也是你的哥哥啊,怎么能算摊浑水呢?”橙心瞪大眼睛,道:“你不怕你爹爹还有弟弟会难过么?到时候要安抚他们,我和兰遇只怕分量不够,还是得需要左哥哥呀。再说了,等到风头过了,他也是要和我们来会和的……他怕到时候教里乱,还想带你去逍遥门暂时避一避风头呢……”
柳扶微竟不知左殊同和席芳已经将逃婚后的细则商讨到这份上。
而她本人竟是此刻方知。
“此事非同小可,我想自己和左钰商量……”柳扶微忽然想起,“你身上的漏珠可以隔空传音,对吧?”
“对哦,我都忘了,漏珠有传音的效用啊!”橙心将一颗漏珠塞到柳扶微手心里,立马起身,“你等着,我这就去左府给你捎信。”
“雨太大了,今夜就……”
“不大不大,姐姐,你可别太早睡呀。”
橙心生怕迟了柳扶微会改主意,也不等柳扶微唤人给她拿伞,一路小跑离开。
***
细雨渐密。
柳扶微攥着漏珠片刻,想起二楼阁楼窗户没有关紧,恐淋到嫁衣,拎起灯烛扶梯而上。
发现窗门半掩,正要伸臂去关,低头时看到窗台下一双淡淡的鞋印,心头惊了一跳。
有人来过。
难道又是……风轻?
察觉到空气中有呼吸声,她本能地拾起托盘上的尖头簪,警惕着缓缓转身。
余光轻扫,侧边的灯烛将人影拉得斜长,她竟见此刻一室之内,有两道身影。
那人早已进到绣楼内!
下一刻,她听到了脚步声。
也许因地板陈旧,即使脚步不重,声音仍尤为刺耳。
柳扶微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高挂的绣凤嫁衣宛如屏风将她与那人横亘在当中。
她一手死死握着尖头金簪,一手仍握着窗沿,做好了随时跳窗的准备。
然而狭小的暗室,模糊的影子只需几步就变得明晰。
她抬眸,目光与那人在相撞之际,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一涌。
“啪嗒”一声,金钗应声落在地板上。
来人浑身淋湿,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进他的眼眶,落在木地板上,渗入缝隙里。
她难以置信,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更不明白一线牵为什么毫无反应。
直到他一步一步踱近,更近。
她下意识往后退,才半步,脚后跟就碰到墙角。
小小闺楼,无处遁形。
她两只手使劲攥着裙摆,背贴在墙面上,却如立于悬崖边。
总算三步之遥,他顿足。
半阖的窗迎吱吱呀呀,荧荧烛火哔哔剥剥。
凤冠的光映衬婚服的红,映照在他优雅淡白的长裳之上,半似染了雪霜,半似披着霞光。
——将与生俱来的贵和雅渲染到了极致。
美得濒危。
唯独一双眼睛里没了光。
不知为什么,窗外的雨水没有溅进来,她眼底的酸涩感陡然蔓延,她听到自己宛如梦游一样微颤的嗓音:“殿下,你是何时……来的?”
一瞬的死寂漫长如年。
司照开了口,“你希望,我何时来?”
但声音低沉且汇聚着危险:“或是,永远都不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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