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只是一缕魂。
柳扶微见他两手悬在半空,才知他想给自己包扎,道:“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五指一翻,脉望乖乖地变回戒指,她忍着疼轻摁住伤口。
司照见血当真止住:“你的法器,很厉害。”
“……谢谢。”她迟疑地看着他,“殿下,是否想起什么了?”
他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会救我呢?”
“你方才不是说,你是我的妃子。”
她怔了一怔,“那你信了?”
“莫非,你都在诓我?”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她惯以各色谎言与人斡旋,头一次在这种境地下说了真话会被无条件信任,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袖子,“殿下,你能信我,我很高兴。”
他身体微微侧向一边,试图避开她的视线:“你先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何事。鬼门的主人,为何要扮作皇叔的模样?”
柳扶微:“他么?倒的确是祁王殿下本人。”
司照一震:“你不是说,他是鬼主?”
“他是鬼主,也是祁王,这并没有矛盾啊。”柳扶微斟酌了一下措辞,“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祁王背着所有人在长安城布下鬼阵,有意大开鬼门,而你……因为更多更复杂原因,仁心被祁王所盗,藏于鬼门,所以我才来到这里的。”
这解释既没头也没尾,司照看着昏在地上的祁王,神色变了又变,显然难以置信:“皇叔他为何要入鬼门,为何要做这些事?”
柳扶微将心比心,前一刻至亲的皇叔转眼之间成了加害自己的鬼王,司照从情感上难以接受也实属平常。
想当初她那一缕走失在幻林中的小念影太孙殿下都哄了好半天,如今易地而处,她可不能乱了分寸。
于是道:“在我来之前,殿下你和我提到过,也许祁王是为了萧贵妃。但这一切尚无论断,当务之急还是要离开这儿,将鬼门所在告之殿下,就是外面那个你,以解燃煤之危。”
司照既知自己只是一缕念影,未窥全貌,不应妄下定论。他本有许多细节想要了解,看到她衣袖烧了大半,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臂,肌肤之下能看见细细的蓝色血管以及红色的烫痕,也不知除了膝盖,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伤。
此刻的他却连给她披一件外裳都不能。他道:“该如何离开?”
“呃……啊?”
她都还没摸清鬼门的构造,原本还想循序渐进,就被飞花暴脾气一下子打乱了计划,如今被困在何处都没搞清楚呢。
只是,以往身陷这种危境,都由太孙殿下主导定夺,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她该怎么办,她可不能叫他看轻。
她思忖须臾,单脚蹦到祁王身畔,手放在他的心口——想试试能否入他的心域一探究竟。
然而她尝试了几次,都侵入不了他的识海,反倒是周围的墙体又开始震荡起来,司照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我是想进祁王的心,看看有没有离开此地之法。”
“进人心域?”司照盯着她的指环,若有所思地一蹙眉,“这应该是妖道之术。”
她不服:“没有用来做坏事的术法,怎能算是妖术嘛!”
刚刚他已亲眼见过她的身手,再念及自己只是一缕残魂,并没有拥有全面的记忆,所以他并没有轻易质疑她,只是环绕四顾,判断道:“我从前听闻,鬼主多是强行还阳的死人,活人若要做鬼王,需将心祭在鬼门之中。”
柳扶微回头触了触周围岩石,触感竟有些柔软,耳朵趴在墙面上,居然还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
“殿下的意思是,此处……是祁王的心?”
难怪,祁王在被束缚的情况下仍能使周遭坍塌变幻。
想必鬼门内的皇宫就是祁王献祭自己的心血所筑。
人在自己的心域能够通过想象操纵场景,所以当他被飞花暴揍时,就第一时间把大家都拉入他的心内——常人的心域存在于虚无的识海内,而鬼主的心则搭建在真实鬼门中。
她这回用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凡躯,倘若祁王反应再快一点,恐怕真能将她活埋。
偏偏就有这么巧,先有金莲镣,再有缚仙索,两个法器叠到这位鬼王身上,才让他在自己心内也无可施为……
可真是兵行险着!
柳扶微心底一阵跌宕起伏,司照俨然没有她那么多想法,只道:“你既懂得进人心域,自当知道如何出去吧?”
奈何此心非彼心,并非一个意念出窍就能解决啊。
她微咳了一声,“大概……吧?往后边走走看?”
他刚才已探过,道:“是死路。”
“那就往前吧。以防万一,我们也得带祁王一起上路……”
她这会儿腿已不疼了,正琢磨着怎么捎上这位体型硕大的人质,就看到缚仙索自己支棱着将瘫倒的祁王原地拖拽起来,看上去就像拎一头白斩死鸡。
“……”柳扶微看着拢指捏诀的司照,干笑一声,“原来,这条缚仙索还有这么多妙用啊。如此,倒是方便了许多。”
司照点了一下头,看她小心翼翼挪着小碎步,“你还能走路么?”
“不能!”她想也不想,毫不见外地张开双臂,“你背
我吧!”
“……”
司照将缚仙索绳头另一结放入她手中,“换你来捏决,勿要放松警惕。”
他在她身前蹲下身,其实动作很是克制守礼,她自然而然地伏上他的背,搂住他的脖子。
他身形微僵,显然对她亲昵的动作很是不惯,她纯真的眼神理所当然地瞟过去,问:“哪里不对么?”
他不提防对上她的眼睛,迅速收回目光:“没。”
她的视角看不到他的拘谨和紧张,而且,念影的身子微凉,她自然无从体会到他的心潮翻涌。
看他气定神闲地往前,想到当初两人在神庙相遇,也是她半哄半骗地要他背她,穿过无数鬼怪缠绕的黑暗。
想不到,如今她都已经嫁给了他,居然又和他经历了一次“初见”。
只是这两次,她都是以“入侵者”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就好像他们的命途……无论来多少次,总是对立的样子。
柳扶微悄悄凝视着眼前的司照。
他背脊挺拔,眉梢嘴角都透着平和,哪怕得知自己只是一缕游魂,都能平静应对,便如晴日白雪,山涧清泉,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将他压垮。
如果,能够把这半颗仁心平安地送回去,是不是殿下那双总是忧郁不散的眉目就能舒展些,是不是,就算没有她在身边,他是否也能够好好的过活呢?
这条甬道似乎走不到头,司照忽然开口问:“你是如何进的鬼门?”
果然还是那个谨慎的太孙殿下。
“哦……是小颖,就是刚刚那个皮影人出现在我们寝宫。”她掐头去尾地将途中见闻一一道出,说到鬼市时,想起成了鬼差的大理寺三子,犹豫了一下,问:“市集就在宫外不远处,殿下都没有看到么?”
“没有。”他道:“我的记忆仍停留在选妃宴之后,这几日我就在宫中休养,虽然现下回想这宫内有不妥之处,但是当时不觉有异。”
她好似也有过类似的感受,“是不是就如同身在梦中?做梦的时候,不就是多么光怪陆离的场面都觉得合情合理么?”
“差不多。”
“那殿下又如何分辨现在是不是梦呢?”
“因为,你不是梦。”
听他语气如此笃定,她更好奇了:“为什么?”
司照目光在缚仙索上一顿,欲言又止。
柳扶微道:“啊,你认出了缚仙索?”
他不置可否,她莫名觉得自己没猜对。
很显然,不想回答就不回答这个毛病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有了,她等不到答案,郁闷道:“为何不说话?你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妃子,都没有话想问?”
司照几乎能感受到她吐息蒸腾的热气,痒痒的,他居然也没避开:“我只是没有想到,我当真会娶妻,就算娶……也没有想过,会娶你这样的。”
“我这样?”算怎样的?
司照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她想起前一刻飞花
还代她和司照打了一架,自顾自地猜测:“啊,你是觉得你不会娶我这样武功高强的?”
“不是。”他道:“我以为……我不会过于注重皮相。”
她一听愀然不乐了:“殿下此言,莫不是暗指我看上去很肤浅?”
他立即偏过头,道:“我并无此意。”
“那……”她眼睛湛然一亮,“殿下是认为,我很漂亮吗?”
她说的如此直白,毫无温良恭顺的闺秀品格,但双眸明亮,即使在这样幽深的洞中,都掩不住光彩。
少年殿下显然更不会撒谎,他不由自主地慢下的步伐:“我……就从不曾夸过你?”
若要说外貌的话,太孙殿下好像真没夸过她。她连连点头,“可不是?想必太孙殿下从小到大见过美人无数,我这样的自然不在你眼里了。”
他不乐意听到这样的控诉:“我虽不知将来的我会是什么样,但我相信自己绝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说完这句,他的耳垂涌起一抹一闪即逝的红色,她的视线失焦了一瞬。
她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柳扶微闭了闭眼,掩去眼眶的湿意,刻意忽略了心底深处的酸涩,想着,难得还能和殿下在一起,便是须臾也不能不开心。
她俯身,贴着他的耳廓问:“那如果殿下你是在选妃时见着我,你会选我么?”
司照错神一瞬,脸如触了电般移开,意识到自己上了她话里的钩子,轻哼一声,又听出哪里不对劲:“你这么问,难道我不是在选妃宴上选了你?那我们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成婚的?”
“……”
这种时候,她总不能回答,我们的缘结于一条“情丝绕”,我们的婚绑于一根“金莲镣”吧?
柳扶微还没耿直到这程度,含混其词道:“我们成婚就在……前几日,嗯,至于相识可以追溯更早,等出去之后,你自然就都会想起来的。”
他也知此处绝非详谈之地,没再问下去了,又行数步,倏然顿足。
他们来到了一条三岔路口,两条黑黝黝的洞穴正在此处分岔,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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