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孙远舟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惊着了,不要看他总是沉闷如阴云,这双眼可是很有洞察力的,耷拉着还好,一抬起来看人,吓坏了,还不赶紧坦白从宽。
她很容易做惊弓之鸟,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惴惴的。她心理素质其实还行,只是一提到她的钱啊房子,她就马上坐立不安。
她在王总办公室门口转一圈,转两圈,又开始为已经发生过的事后悔:她怎么不早早地买房,不大点的,无论多便宜的首付,拉着孙远舟一起还啊!她总是赚的。再让他出装修费。
就买桥底那个破嗖嗖的学区,好上价的,早买早享受,蹭蹭地飞涨。
她的婚前财产。
她隔着门听到王总在打电话骂人,她开始转第三圈。
气死人,要不说厂里的老土冒没文化呢,连李厂长也是,明明攥着一大把闲钱,就是不买房,现在好了,李之涌两手空空,去相亲市场一点不落好,说厂长是我爸,女方嫌他是神经病。
后悔?晚了。房市不等人。
她就不应该想着放长线钓大鱼,谢坤好好的赠与协议亏没了。一百四十平的新房,就在人工湖和实验小学的交界口,当时买送车位,现在光卖车位能卖三十万。
“齐佳,进来。”
“哎!”她麻利地推门进去,王姗瞥了她一眼:”别站着,坐。”齐佳怕坐,站着,几句吩咐就说完了可以滚,而坐,代表这个话题可能会很长很长。
王姗笑了笑,她瘦骨嶙峋,因为常年加班吃不上几口正食,她有一个儿子上小学,基本上是老公婆婆换着带。当然,偶尔也会派池月,池月就是她儿子的半个保姆。
快递员么,比保姆还是轻松些的,她可没法跟小孩子共处一室。
“你这回交给我的。”王姗也是,喜欢只说半句话,悠悠看着她,继续,“我觉得很好。写得比池月强。”
这不是给她挖坑吗,她嗯啊应着,心想这个领导好阴险。
王姗抖了抖报销册的封皮,抖出一张草稿。还没盖总章,关于第十七轮春季进修的选拔和录用规则。这张纸就在桌子中间,王姗没有捡,她也不敢拿,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去看它。
“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什么?”
“新规范。”王姗随意地在电脑上点了两下,因为屏幕背对,她根本看不到,“齐佳,这是你自个写的?还是?”
她肯定想揽功劳于一身,谁不想吃头功,但考虑到祁凡日以继夜也不容易,她说:“是祁凡和我一块写的。”说完她又后悔了,其实关上门,她跟王总的悄悄话他是听不到的。
“你挺实诚。”王姗评价,没说她好没说她坏,让她稍感不安,后面的问题就让她更不安了,“那你觉得他怎么样,祁凡。靠谱吗?”
“王总我觉得他…挺靠谱的。”她赶紧补充道,“目前看。”
王姗若有所思:“哦,你这么想呀。”便马上让她开始自我否定:这么想不对吗?
“他刚过来的时候是池月带他,当时池月和老吴配合干,没多久她就跟我说,这个人不太能管得住。我就给老吴了。现在老吴去机关,你顶替他调过来,自然就给你带。”
王姗平静地看向她。
“既然你能管得住他,我也就放心了。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相当于给事情定性了,你管得住也得管,管不住也得管。齐佳木着脸听,暗忖,这个祁凡是捅过什么篓子,竟变成烫手山芋了。
而且还没人告诉她。池月和他互称姐弟,每天其乐融融,好不温馨。哎呀主任办这些人。
王姗一般是不笑的,一笑眼尾全是深纹,加上她面黄肌瘦,三十九的人看着像四十九,全楼都传言王总子宫肌瘤把子宫切了。第十三次进修那会,她其实没去,是去养病了。
齐佳才不觉得是工作让她变成这样的,谁知道王总家里是不是依托大便,有一次见她老公来接她,活脱脱一个中年小白脸,一副清闲自在、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抱着儿子在车里看短视频。
对她倒是客客气气,车窗一降:“小佳呀,辛苦了。王姗呢?王姗下来没有?”
妈呀,小佳是你叫的吗。
于是王总的形象在她心里更加光辉了。诚然王姗对底下人很是刻薄,但不思进取的男的最可恶,给儿子买学区房都不出力,什么玩意。再考虑到她可能真的是子宫肌瘤,齐佳每次见她情感都很复杂。
王姗这才把那张纸推给她:“仅供参考。你有兴趣吗?具体选拔规则还没有定,应该是积分制,跟去年一样,发表论文记一分,结项记一分,按往年绩效排序记分…以此类推。”
齐佳非常确定同样的纸她也给了池月一份。或者不止池月。
“我知道了,王总,我回去看一看。”
“哎。”王姗按住一角,不紧不慢,“这还没盖章呢,不能带出去。”
“…”
“我就是跟你说有这么个事。”王姗从抽屉里掏出一打报销单子,“你顺手把这个弄了。”
不要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好的。”她微笑。
出来以后,她插着腰想,报销员有专人,干嘛让她干呢。她又想,算了身体重要,也怕子宫乳腺出什么毛病。
齐佳是功利的,报销这活不记分,她是一丁点都不想干。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她一回屋就叫:“祁凡!”她刚想把报销甩给他,转念这人池月都管不动,她能管得了?不是要坑她吧。到时候到处说,“我那个新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让我报销,人不行”。
别的不提,祁凡的人缘可是很好的。
“齐佳,回来啦。”他现在连组长都不叫了。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他主动,“我帮你弄吧。”
这小子。她立刻背过手:“不不,你忙你的,你把那个表填了,别分心了。”
“不要紧。”他坚持,“正好我下午顺路就去财务。”
“咳。”池月打断他们,她看了一眼祁凡,又马上把眼神移开,“齐佳你过来,给我看个东西。”
“哦。”她对祁凡说,“你先回去吧。”她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在池月旁边坐下:“怎么了?”
池月不说话,只是把窗口关掉了,留一个整洁的电脑桌面。她整理材料有一手,齐佳过来以后跟她学了不少,回想自己以前那工作态度、工作水平,是够差劲的,不忍直视。
“你是不是跟…嗯,走太近了。”她低声暗示。
齐佳听得懂。她本来正常的脸色一下变得窘迫,这也没太近吧,也没天天让他泡咖啡。
“你带的几个人,亲疏太明显,不好的。”池月体贴地加了一句,“你觉得呢?”
“我…”
“我知道你没有厚此薄彼。”她委婉道,“但你也要掌握分寸,我知道年轻人互相总是会走得近些。当时我带他也免不了…哎。别跟我一样。”
“他怎么啦?你要让他走。”她没忍住问。
池月愣住了。
“谁跟你说的?王总吗。”
这东西又不影响记分竞争,齐佳和盘托出:“她说你管不住…嗯,所以就让他换组了。”
“她没说别的了。”
“没了。”
“这女的。”池月勉强一笑,她偶尔不慎在齐佳面前暴露半个自己,她走的明艳大方路线,所以突然阴笑一下特别瘆人。
齐佳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到,人的表象和本质可以差异巨大,有时候你一放松没控制住,就一览无余,给别人看光了。做好表情管理和情绪管理是很重要的,每次她着急上火,就希望天灵灵地灵灵孙远舟能上身。
“管不管得动,看人。可能我跟他相性不好。”池月脸色不大好,更让她确定,她和祁凡的关系肯定不似表面那样和睦。池月没把持住,多加了一句,“我是说工作上相性不好,不牵扯别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点点头,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她平时在家已经说了够多话了,职场就不太有表达欲。
王姗一次喝了点酒,跟她说,她老公在家特别爱讲话,讲完时事拉家常,拉完家常讲笑话,她没什么插嘴的空间。齐佳就恍然大悟了,怪不得,此消彼长,她的唾沫都拿来在座机里骂人了。
这么一看,孙远舟不长嘴,也还行,能接受,至少比扬声器大喇叭强。就当他是个摆设啊物件的,他一旦穿个正常衣服,戴个银框眼镜,有君子气质,还挺养眼,是一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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