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高级会所，员工休息室。
「那就这么说定囉。」
看着面前和蔼的领班姐姐，宋妤也笑笑地应了声，「刚好缺个兼职，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杨姐真是我的大恩人。」
「哎呀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看着乖乖的，嘴巴还挺甜——」被唤杨姐的领班笑了，打趣她。
宋妤吐了吐舌，打开自己柜位的柜门，刚把胸口别着的名牌摘下放进去，门口边传来开关门的声响，她跟一旁的杨姐下意识望过去，皆是一怔，随即变了脸色——
穿着一身白衬衫搭黑色背心员工制服，个头娇小的女孩站在门口，此时她一头长发上半湿漉，发鬓湿黏、紧贴脸侧，数滴深红色水滴自额间缓慢滑落，伴着溢出的泪滴、蜿蜒的泪痕于那张惨白小脸上交织，肩头与胸口的衬衫布料大面积渗入刺目的猩红，女孩单薄的身躯不住颤抖，她垂着眼抽咽。
「茗微？！怎么了，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杨姐上前揽住女孩的肩膀，一脸担忧。
「杨...姐，我...」陈茗微抬眼，想要开口却一时止不住哭泣，她的泪水溃堤一般不断自眼睛里溢出、流下，声音都是哑的，她看着杨姐，欲言又止。
「你刚刚是去哪个包厢服务？」
伴随这句提问的是出现在陈茗微眼前冒着热气的一杯水，陈茗微顿了顿，接过，她看向问问题的人，此时皱着眉，脸色极其难看的短发女孩，一阵囁嚅，终于缓缓开口：「327……秦公子那间……」
闻言，杨姐一拍额头，「糟，怎么就忘了那帮人今天也在。」她有些懊恼，然后歉疚地摸了摸陈茗微的头，「我等下带你去楼上包厢的浴室冲澡，别放在心上，错不在你。」
「秦公子？」宋妤仍然皱着眉，她不解开口。
「嗯，他是这间会所背后企业秦氏的独生子，三不五时就会跟朋友来会所玩。」说着，杨姐叹了声气，「他本人是还好，但他的那些朋友……反正我这边已经因为这样走了好几个服务生。」
宋妤沉默，她看着面前一身狼狈的陈茗微，心里似被千斤巨石压着，满是沉重与不可思议之感。
在这之前她从未直面过这般场面，令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意识到阶级差距带来的地位与权势上的蛮横不讲理。
「小妤，今天也辛苦你了，早点回家休息吧。」杨姐拍了拍她，然后拉开陈茗微的柜子门、拿出她的衣物，「我先带茗微去楼上了。明天见。」
宋妤应了声，看着陈茗微被搀扶着出了休息室，接着转身走向后头的桌子，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靠着椅背、仰起头，就这么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天后——
「…你看没看？男主角超帅！」
「真的？剧情怎么样？」
「也很好看！要不要一起去看？找个我们都没班的假日，我刚好二刷。」
「好啊。茗微你要一起吗？」
猝不及防被问到的陈茗微靦腆地点了点头，宋妤见状笑了，然后跟身旁来跟她换班的莫薇音半开玩笑地说：「你看，我就说人家只是不爱说话，真邀了不会拒绝的。你竟然还怀疑人家是不是有自闭症。」
「呜呜对不起茗微，是姐姐我错了！」名唤莫薇音的女孩一头大波浪卷，面庞娇俏可爱，她假装哭哭啼啼地认错，甚至作势往陈晓澜扑过去想要熊抱她。
「哇，你给我矜持一点——」宋妤一把拎住她的衣领，一脸汗顏。
陈茗微也抿着唇笑了，眉眼弯弯。
正当几人打闹之际，休息室的门开了，一脸愁容的杨姐走了进来。
「杨姐，怎么了，老是苦瓜脸很容易长皱纹喔！」
莫薇音最先凑上前，没大没小地揽住杨姐的肩，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唉，别闹。」杨姐拿她没办法的瞪了她眼。
莫薇音嘟着唇收回了手，「好嘛。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杨姐下意识看向一边坐着的陈茗微，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
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宋妤心头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眉头不觉蹙起，就问：「跟茗微有关？」
「嗯……327包厢指定茗微过去服务。」杨姐叹气，「说实话我真的不想这样做。但…」
「327？那不就是…」莫薇音讶然，然后她一下看向陈茗微，「他们指定茗微？为什么？」
「前几天茗微被那帮公子哥欺负了。」宋妤冷着脸道，然后她看向陈茗微，果见对方此时脸色苍白、身子颤抖，脸上隐露害怕跟抗拒但又像是有什么顾虑，一时说不出话。
「造孽啊。」莫薇音摇了摇头，走过去安抚似地摸了摸陈茗微的头，「我也不喜欢伺候那些臭富二代，偏偏里面有个关係户，简直把这里当自己家，真讨厌。」
「我刚刚有尝试拒绝。但对方坚持要茗微，偏偏秦少也没什么表示……」杨姐一脸头疼。
「杨姐，让我跟茗微一起去。」忽地，宋妤出声，表情坚定。
「小妤？你确定？」杨姐不解，「你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的。」
「那就这样让茗微自己去，然后跟上次一样的回来？」
宋妤的反问让杨姐一下就沉默了。
「大不了我不在这做了。但这间会所是那个秦少的吧，那就大概率不会有事，到时真发生了什么就说一切都是我的个人行为就好了。」
「你这样说就是一定会发生什么了嘛。」莫薇音忍不住吐槽。
然后她双手抱胸，又道：「你难道不怕他们报復你？我先提醒你喔，那些人的身份各个非同小可，到时你的人生恐怕也跟着掰掰了。」
「……那就到时再说。」
宋妤只落下这么一句就拉着陈茗微出了门。
「那个白痴，我就知道跟她做朋友迟早要出事。」莫薇音叹气。
随即又对一边不知所措的杨姐道：「杨姐，走吧，我们去现场待命。」
「什么？」杨姐不解。
「当然是——给不知变通的笨蛋擦屁股囉。」
说着，莫薇音故作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杨姐：......
—
「茗微，方便跟我说上次你是怎么被弄成那样的吗？」
手上端着承载红酒瓶的托盘，宋妤跟陈茗微在走廊里并肩走着，她看了身旁略显畏缩不安的女孩一眼，就问。
「啊、嗯……上次，我倒好酒、拿着酒杯要起身时被不知道谁踢了一脚，然后就跌倒了，不小心把酒洒在其中一位少爷的身上……」陈茗微没有再说下去，后面发生了什么，联结到她之前回来时的惨样，不言自明。
「……真是，一定很辛苦吧？」宋妤抿了抿唇。
交谈间，两人已来到标有「327」的门前。
深色门扉静立于此，听不到里头半点声响，走廊空盪静寂，氛围莫名压抑。
宋妤深吸口气，盯着面前那扇门，然后转头对陈茗微一笑，「没事、我在...——」
掛着毛巾的手却驀然感受到拉扯的力道，她一愣，却见女孩抓住了她的袖摆，脸上犹有害怕，却又多了些真切的忧心，「宋妤姐，我、我没关係的......所以你不用......」
宋妤有些恍惚，她又往下看，好似这才发觉自己的手隐隐颤抖。
只一瞬沉默，她倏忽紧握住那隻颤抖的手、放开，便又笑了。
「说什么？」她看向面前的女孩，眉眼坚毅，「我想做才这么做的。」
「所以，无须愧疚，更不用有任何负担。」
宋妤眼里笑意明朗，「等着看吧，你不会白受苦的。」
话落，不等陈茗微反应过来，她便敲了敲门，紧接着便拉着门把、推门而入——
原本喧闹的氛围一下沉寂，只馀杯盏碰撞声，眾人视线全聚集在二人身上。
宋妤走在前面，进入包厢的一瞬间视线不动声色扫过里面的人，便又微微低目，一脸谦恭地来到矮几前，将托盘放在上面，便问：「请问有需要帮忙倒酒吗？」
「我不是只叫了一个来吗，怎么多了一个？」一道略带些懒散的男声响起。
「我怕茗微一个应付不来，所以便请求杨姐让我也一起。」说着，宋妤似不经意抬眼往方才说话的男人所在方向看过去。
面庞俊美，一双桃花目好似嵌着黑曜石，深黑色眼瞳晶莹深邃，黑发斜分，黑丝绸衬衫，最上头的扣子松开，锁骨与部份胸膛暴露，男人翘着腿，姿态慵懒、手靠在沙发背上，手里玻璃杯轻轻曳晃，一脸的漫不经心，整个人很符合方才那道声音的调性。
「哦？」男人只一挑眉，便没更多反应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她身旁全程不发一语、表情紧绷僵硬的陈茗微，「你很眼熟啊，是前几天把酒洒我身上的那个冒失鬼吧？」
「对、对不起，林少......」陈茗微一开口便带了颤音，让人错觉她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你除了道歉还会说什么？」男人撇了撇唇，「既然这样，这次你用这瓶——」他指向宋妤方才放在桌上的红酒，「淋自己如何？我再考虑大发慈悲放过你。」
说着，他脸上露出抹笑，透着难言的恶劣与兴味。
「做得到吗？还是跟上次一样，要我来？」
闻言，宋妤身形一顿。她突然开口，「还是让我来吧，林少。」
「喂，你这女的怎么回事？」男人瞇起眼，「既然那么爱多管间事，那你也一起，但——这女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那请让我先来。」宋妤依旧毕恭毕敬，丝毫不见被人折辱的憋屈抑或无助等情绪，异常的平静。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个人目光落定于她身上，透着几许审视。
面前气质轻浮的男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古怪，蹙起眉头，多看了她几眼，但也没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就道：「快点。我耐心有限。」
宋妤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桌上的红酒瓶跟开瓶器，熟练地打开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翻转酒瓶，瓶口朝下，猩红液体倾泻而下，尽数浇淋于数秒之前仍一脸瞒不在乎的男人的头上，液体自头顶滑落，宛如河流岔出数条分支，滑过他的额间、鼻樑、脖颈，耳廓......衬着男人表情凝滞的脸，显出了几分滑稽。
喀嚓、喀嚓——
响亮的声音伴随一闪即逝的白光令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只见宋妤另一手拿着手机，镜头正对着面前形容狼狈的男人。
男人这才终于正视面前表情冷漠注视着他的短发女孩，他死死盯着她，眼神阴翳，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喀嚓——回应他的是又一次的照相声与闪光。
他猛地站起身，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宋妤吃痛、手机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她对上男人的眼，便听得他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死，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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