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在饭桌之上,伴随着饭菜的诱人香味而升起的,除了蒸腾的袅袅白雾,便是郁昌关不住的闸门,职场那点翻来覆去的破事,到他嘴里,竟变得惊心动魄起来,好似一部砖厚的鬼谷子,勾心斗角、风云诡谲。一旁的郁燕听得两只耳朵起茧,只觉得哥哥很有茶馆说书的天赋。
即使如此,她也忍了下来,任由对方自顾自发表恼人的演说,进行惯常的每日新闻播报,如同一台设置了自动程序的机器人,像四季不绝的蝉鸣一般,足足地聒噪上十分钟,才会舒畅地吐一口气,面色终于多云转晴,减淡几分不虞之色,决定不再继续絮叨,转而调换当下目标,瞄定桌上的菜肴,运筷如飞,殷殷切切,往她碗里不停夹菜,直至堆成山高的一个小尖。
她知道的,哥哥没有朋友,这么多年独来独往,联谊能推就推,嘴上虽然不承认,实际上孤单得都快要长蘑菇了——要是有一天,连作为妹妹的自己,都不愿意倾听这些污糟的烂事,对方失去了唯一的发泄渠道,还要勉强提起一副笑脸,日日应付那些群魔乱舞的魑魅魍魉,那群被描述成牛鬼蛇神的领导同事,内心该窒闷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似乎是从去年年底开始,郁昌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样,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掩,滔滔不绝地抱怨不止了。
不知为何,慢慢地,他逐渐对工作三缄其口,无论同僚的冷嘲热讽,还是领导的独断专行,亦或客户的贪婪无耻,统统从饭桌上消踪灭迹,直到杳无音信,仿佛海面上消失不见的一座座冰川,沉默得让人心惊。
几天之前,当哥哥在厨房之中,忙碌地备着菜时,于郁燕的内心深处,毫无理由地,突然涌起一阵碳酸饮料般绵密的泡沫,声势浩大地膨胀着,简直快要把瓶盖给顶翻了——毕竟,结合对方的一系列异常行径,她实在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心念一转,几番思量之下,便决定抛弃上次乌龙所致的羞耻感,主动出击,想要打探出一点内情。
她发誓,至少,在那时候,自己的心中,并没有夹杂任何其他的自私企图,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向哥哥昭显自己的成长,想要让郁昌明白,他的小妹妹,也可以积极地参与家庭决策,为之做出一份不可忽视的贡献。
郁燕很富裕,可以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作为妹妹的她,都比郁昌幸福得多——
她有真心交好的朋友,有秘密的小金库,有指点迷津的长辈,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正在为之努力的、无限光明的未来。
只要郁昌坦诚相待,她愿意把一切都和哥哥分享,像一个亏本甩卖的小商贩一样,将它们从口袋里一股脑掏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地摆放好,涂抹上芬芳的精油,擦拭得洁净无比,锃光瓦亮,任君挑选,并无比热烈而诚挚地期盼着,这些五彩缤纷的小玩意儿,可以及时地发挥作用,帮得上对方的忙。
可是,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郁燕再度撞上了南墙。
她大胆地开口,绞尽脑汁地旁敲侧击之后,只得到了哥哥的一番含混的敷衍,作为最终的结尾。
到最后,那颗从胸膛里面捧出来的,热气腾腾、赤红跳动的心脏,直至冷却僵化,变得黯淡无光,也没能成功传达出,那点并不算复杂的、简单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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