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后悔,为了这样一个抛弃她的人,心情颓丧,放逐自我。
不过是一段失败的感情,与现在的处境相比,算得了什么?
就算到要到海上来放松心情,也不该登上那艘破船。
她当初就该撕了那张船票。
曾经,是被父母所弃,被恋人所弃,如今,是被整个世界抛弃,被放逐在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她这一生,明明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命运为何要这样捉弄她?
然后,是滔天的怨恨。
怨恨父母,不喜欢女孩为什么还要生下她?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不如当初就掐死她算了!
怨恨前女友,为什么要去结婚?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她和父母争取一下?既然不能坚定和她走到最后,当初为什么要招惹她?
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为什么要登上那艘船?在现代社会好好工作,用工作去释放心情压力不也可以吗?为什么要浪费这笔钱去海上?现在钱没了,人也彻底回不去了!
也怨恨人鱼,为什么要把她从大海里带回来?让她痛痛快快地死在海里不好吗?活了过来,却变成现在这样,与世隔绝,人不人,鬼不鬼,求生不得,求生不能……
怨恨滔天,她变得愤世嫉俗,怨恨一切,自我厌弃到了极点,想要快快结束一切。
她这样的人,她这样的人生,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不如去死,不如去死。
快点死了算了!
过了许久,当云溪发现自己躺在枯草堆上,依旧睁着眼,死不了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卑微而虔诚地进行祈祷。
她这一生,不信佛陀,不问神明,她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不是任何神明给予的。
可如今(),她在心中佛教、道教、基督教的神明们⒚()_[()]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挨个祈祷。
祈祷这只是一个梦境,一个可怕的噩梦,天亮时,梦就能醒来,她还在游轮上,惬意地看日出日落。
接着,又放低了要求,祈祷哪怕这不是一个梦,这是真实发生的,那么短时间内,回不到文明社会也行,只要还在原来的世界就好。
只要在原来的世界,那么,哪怕等上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
小说里的鲁滨逊不就是吗?他在荒岛上等待了20多年,最终回到了文明社会。
她也可以等待的,只要能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等上二十年也没关系。
如今的她,终于明白,只有真正陷入过绝望的人,才会虔诚地渴望神明的存在,祈求神明的垂怜,祈盼神明能够听见她内心的呼唤。
这一个晚上,云溪终于不再是麻木的状态,心绪在反思、后悔、怨恨、自暴自弃、祈祷之间来回翻腾,思潮起起伏伏,不断煎熬着她的内心。
十分的痛苦。
可她又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遭又活了过来一般,她再次感受到了身为人类,丰富而又充沛的情绪,就像肿胀化脓的伤口,本来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唯有麻木,但在割开了一道口子后,里头堵塞的浓水畅快淋漓地流出,只剩一道碗口大的伤疤,等待接下来的愈合。
思潮起伏,困意顿生,她终于睡了过去。
*
梦里,云溪看见了许多人,这次里看到的,都不是她熟悉的身边人,而是在游轮上,看过的那些有些陌生的面孔——
站在甲板上,与孩童们讲述东西方神话传说故事的华人水手;与她一同喂食海鸥的老人;事故发生后,将婴儿L递给她,无力地松开手沉入冰冷海水的年轻母亲;将工作人员团团围住,发出诘难的异国面孔;还有那个,接过了她手中的女婴,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小女孩……
林林总总的面孔,大概是她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些现代人类。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死去;有些人或许还能活下来;有些人会不会与她一样?濒临死亡的时候,陷落到了时空的缝隙中,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时空?
心随意动,脑海刚有这个疑问,梦境里,就出现了她行走在岛屿上,碰见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类面孔,那些人笑着问她的名字。
她说:“我叫云溪,我来自中国……”
他们一遍遍地问,她也一遍遍地回答:“云溪、云溪、云溪……我的名字,叫云溪……”
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真的听见耳畔有人在磕磕巴巴呼唤她的姓名。
“云、溪、云、溪、云溪……呜……云、溪……呜……”
云溪听见,先是一吓,以为是鬼神在呼唤她的姓名,勾魂索魄;接着明白,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鬼神;难道,真的还有其他人类也来到了这个时空?
她心神大震,不免万分欣喜,努力地睁开双眼,却见人鱼趴在她身边,小心
() 翼翼地看着她,哀求一般用鼻尖蹭她,嘴里磕磕巴巴喊着她的名字,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掉。
掉落在云溪的脖颈上,一片濡湿。
云溪从没看过人鱼这般恸哭,她第一回看见人鱼泪眼朦胧的模样,那时人鱼还不给她看,会倔强地躲着人类,躲去了水里哭泣。
但人鱼现在当着她的面,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磕磕绊绊喊她的名字。
这个名字,她只教过人鱼几次,就放弃了。
是不是刚才她在梦里的时候,忍不住把那些梦话说了出来,人鱼就跟着她学会了念她的名字?
云溪无力抬起手臂,轻轻抹去人鱼脸颊上的泪水。
眼角的余光随意一扫,云溪忽然又发现自己的身边堆满了食物。
鱼肉、虾肉、野果、野花……来到这个岛上以后,她所有食用过的食物,都被人鱼上山入海,捕捞采摘了回来,摆在了她的身边。
云溪眼睛一酸,泪水禁不住涌出了眼眶。
人鱼见她终于醒了过来,伸手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泣不成声。
一边哭,一边不断地用嘴唇碰她的脸颊,呜呜咽咽地喊着她的名字。
云溪躺在人鱼怀里,无声流泪。
她一下一下,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人鱼的手臂,好似在安慰人鱼,不要哭泣。
手掌却感觉到了一片湿润粘稠感,云溪强撑起精神看过去。
人鱼的手臂上,大大小小,布满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蓝色的血液渗出,流了一地,指甲上都是蓝色的血,尾巴上,坚硬鳞片也裂了1、2、3、4……许多许多片,有些地方甚至直接脱落了一大片……
这,是怎么回事?
人鱼抱紧云溪,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她抹了一下脸颊,然后抱起云溪,径直走出旱洞,跳入水潭中,出了溶洞,往一个方向迅速游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
人鱼的泪水落在了云溪的身上,云溪靠在她的怀中,双手攀住她的肩膀,视线摇摇摆摆,天刚蒙蒙亮,眼前所见,由河流变为密林。
她们从水里上了岸,游走在丛林里了……
“到底……要去哪里啊?”
云溪摇了摇攀住的肩膀。
人鱼没有发出声音,抱着云溪,一味往前游走,速度似乎比以往都要快。
她的肩膀上也全是血痕,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么多伤回来?要不要紧?怎么不给自己舔一舔?到底要去哪里?
心中疑问很多,但没有太多力气问出口,云溪只是轻轻替人鱼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顺从地被她带走。
走着,走着,云溪感觉眼前所见有些熟悉了。
这不是她们那天往岛上最高峰探寻的路吗?
这条溪流,这种野果,还有,那颗留有人鱼抓痕的树。
人鱼径直游走过了那棵树,跨出了自己原本的领地范围。
云溪意识到,这是在去最高峰的路上。
为什么要过去?那里有什么吗?
云溪越发不解,只是路上看到的,有熟悉抓痕的树越来越多。
渐渐的,还都带上了蓝色的血液,有的地方,还留下了一两滴红色的液体,那是属于别的物种身上的血液,不小心溅到了树枝上。
云溪逐渐明白过来,人鱼把这片区域,也变作了自己的领地。
那天,人鱼不让她越过自己的领地,回去之后,她便有了第一次的绝食。
如今,人鱼去挑战了这片领地上的动物,把原有的,能够对云溪造成生命威胁的动物,都驱赶了出去,清理出一条安全的通道,再带云溪过来。
其余对她们来说,没有危险性的动物,此时此刻,正蹲在树梢上,警惕地看着人鱼。
有树袋熊一般小熊,毛茸茸的,长得有点可爱;也有像猴子的动物,那大概是除了人鱼外,云溪目前见到的,最像人类的亲戚……
或许,人鱼觉得,她是从那天开始吃不下东西的,如今,带她过来了,满足她的心愿了,她是不是就能够继续进食了?
终于抵达了高山之上,山上亦是茂密的植被,人鱼带她走到一条河流边上,游了一段时间后,游到一个开阔的断崖面,上了岸。
站在断崖之上,视线开阔,此刻,太阳正从海平面升起。
耳旁轰隆隆作响,一条瀑布,宛如蛟龙,钻山劈石,气势磅礴,顺势而下,荡起茫茫水雾。
云溪抬起头,终于窥见了这座岛屿的全貌——像个不规则的二角形,平常她去的海岸线,最最长边,剩下两个短边,她还未踏足过。二面都被海水围绕,看不见那天离得最近的那座小岛的位置。
中央部分以平原地形为主,她们所栖息的那个溶洞,大概位于二角形中间的位置,溶洞后方几乎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条河流,隔开了两岸的丛林,直达入海口。
云溪窥见了这座岛屿的全貌,可如今,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她饿极了,饿得肚子十分疼痛,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如果这几天不是人鱼一直给她喂水,只怕她早就饿死了。
她挣扎着要从人鱼怀里下来,想看一看人鱼全身的伤口,原以为会很困难,毕竟她总是难以挣脱对方的拥抱,除非是有意松开她。
这次,她不清楚人鱼是否感受到了她挣扎的力道,只知道,她轻轻一挣,人鱼就松开了她,她险些跌落在地。
而人鱼则是“砰”一声,无力地瘫倒在地,看着云溪,眼泪簌簌落下,眼里满是恐惧和眷恋,嘴里呢喃着她的名字:“云溪……云、云溪……云、溪……”
云溪看着伤痕累累的人鱼,心中大恸,她不断亲吻人鱼的额头,哽咽着安慰说:
“别哭。”
“别怕。”
“乖……我再也不寻死了,你别哭,快起来,我们去水里……你在水里是不是恢复得会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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