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楼呈“巨”字建造,坐北朝南,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中央种着一颗枝根盘结的大桃树。
正值初春时节,天井处的桃花开的正好,使得吹进来的夜风里还带着几丝桃花清雅的香味。
传闻所言,那颗桃树本是前朝一位风流才子所种。
才子本来也不风流,据说是为求学远游在外,回来时得知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早已另嫁他人为妻,悲痛之下便日日饮酒作乐,时间长了也自己酿酒,最后酿出了这泰安楼闻名遐迩的玉西东。
才子求而不得,相思而亡,女子得知此事后亦是悲痛不已,最终自缢身死,随之而去。
故事的最后,便只余芳魂一缕,日日徘徊在二人早年间定情的桃树下。
传说的真相不可考察,毕竟围绕着这颗大桃树编造出的故事太多,就算是才子和心上人的故事,都已是百年前的事情。
姜静行初次从人口中听到这故事时,觉得颇为可笑。
若二人真的情深似海,那男子为何不早早娶了心上人,反而是让她在家中苦苦等候。再说心上人,她连死都不怕,现在的家人和丈夫也舍得抛下,那为何当初不早做打算。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谁又知道才子和心上人是否是真的为情而死呢。
在她看来,男欢女爱,鱼水之欢,本是人之常情,爱情不能战胜一切,相逢即是缘分。
若是双方都有情,那就痛痛快快的在一起,享一时欢愉,若是一方情意消散,挽回不得,那也就痛痛快快的分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省的拉拉扯扯,以后痛苦更深。
说到底,风流才子和痴情女子,或许只是两个有着不知情意深浅的男女,被世俗一步步推着往前走罢了。
姜静行看着眼神阴郁的陆执徐,觉得他也在被人推着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这命运是必然也是偶然。
当年章皇后虽被迁回了凤仪宫,但宫权旁落,威信尽失,以至后来郁结于心,不过一年便早早逝去。
至于当年武德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知道的信息太少,始终看不清晰。
但看陆执徐这幅样子,想来她当初的猜测也有几分可信。
武德帝想杀皇后的缘由是她,但整件事还是有很多疑点存在。
比如身处后宫,又家世低微的韩贵人哪里来的本事和人手将在宫外的太医一家灭门,又比如一开始就嚷着要废后的太后她老人家,为何后来再也没有出过面,那张明文废后的懿旨也成了一卷废纸。
风流才子和心上人是为情而死,那么当年章皇后又是为何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还有儿L子在的一国之后。
难不成是为自己身为皇后却无实权,只能幽居在自己宫殿感到愤懑,还是为丈夫不爱自己而伤痛难过以致哀伤过度?
自古以来,夫妻之间的仇恨不外乎感情淡泊,一方移情别恋,或是二人利益不均。
与武德帝相知多年的皇后,将全部的心神都
放在了丈夫和儿L子身上,说不定就先一步看出了武德帝对臣子的绮思。
其实从章皇后嫁给武德帝后的所作所为来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聪明厉害的女人,而是如同风流才子的心上人,也如同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一样,从小学着什么叫做相夫教子,嫁人后也一心将丈夫当做自己的天。
所以当初才会没有哭闹,默默接受自己可能被贬为妾室的命运,在被诬陷之后,家人也无能为力之时,也只能靠绝食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想说什么?”姜静行平静地问陆执徐。
她依旧俯视着陆执徐,只是松开了扼住他喉咙的手。
陆执徐笑了,他笑的很开心,笑的韶华胜极,也笑的姜静行的脸色越来越黑。
更笑的系统瑟瑟发抖:“呜呜呜,宿主,男,男主是不是变态了。”
“变什么态,人不中二枉少年,他这是长时间处于高压环境下,一直苦苦抑制本性,今天一下子爆发了。”
系统松了一口气,说道:“宿主你有经验就好。”
姜静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劝系统放心。
半夜喝酒发疯的人她上辈子见得多了,警察局看守所待一晚上就全都清醒了,多大点事啊。人活在世上,哪能没点压力,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别人。
陆执徐才二十出头,这还是虚岁,实岁的话好像是冬天的生日,十九岁?
她二十出头的时候,还天天晚上翻出去打架呢。
再说了,明天好像是大朝会,男主还要早起上朝,一会儿L肯定就正常了。
姜静行自信就算男主真的病娇了,她也能给他掰回来。她就不信了,她活了两辈子还能被这个小破孩拿捏住。
想通了的姜静行,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陆执徐发疯,心里只觉得他欠打。
陆执徐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然后向后退了一步,靠着身后矮几盘腿坐在软垫上,略显颓废,跟之前的精神勃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冰凉的绿枝酒,这酒是用来压制他体内的热毒的。
喝完后目光上移,看向姜静行左臂的伤处,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微醺的样子像是被打碎的美玉,令人目眩神迷。
姜静行控制不止地动了动手臂,那里有一块小小的血迹。
为了不让姜绾他们担心,她之前趁着他们不注意,寻机封闭了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这才不至于让鲜血越流越多。
“当年母后在世时,曾言国公是这世间少有的正人君子,还拿您教训我舅舅不争气,说恨不得让你做她弟弟。”
“可惜母后早逝,一直没能认这门干亲,不如我今日续上这份缘分,叫你声舅舅如何?”
陆执徐眼角绯红,笑意盈盈地看着姜静行说道。
姜静行白了他一眼,“不如何。”
“你实话实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陆执徐的声音有些
低沉。
他是真的不想做什么,仔细想来,他母后当年的死,其实跟姜静行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喝了太多酒,心里的不甘忍不住罢了。
陆执徐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她母后潦草逝去,不甘心自己心中白玉亦有瑕疵。
昨天是他母后冥诞,当年韩贵人流产的事始终没有定论,百官都有些忌讳提起这位皇后,因此礼部官员也没有提及要为她举行祭祀庆典。
但他父皇去给他母后上了香。
武德帝去的时候陆执徐还没有离开,父子二人看着桌上的牌位都很沉默,只能相视无言。
最后还是武德帝先开了口,他将香火插在香炉中问道:“你母后崩逝之前只有你陪在她身边,她将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凤仪宫的暗卫。”
说到这里,他双目沉沉,但还是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陆执徐沉默无语。
“你不说,朕也猜的到,不外乎是在怨恨朕。”
“没有,母后只告诉儿L臣,靖武侯是个好人,让儿L臣好好感谢他。”
也在弥留之际,意识朦胧时,喃喃地说起了她丈夫对臣子的畸恋,质问他明知真相,为何却冷眼旁观,妻子身为一国之母受妃嫔陷害,最后还将凶手进位有封号的正妃。
他母后直到临终前,还在对眼前的男人念念不忘。
武德帝闻言,只是淡淡解释了一句:“你母后的死跟靖国公没有任何牵扯。”
想起昨天和武德帝对峙的一幕,陆执徐不禁又喝了一杯酒。
武德帝说的对,但他母后有一句话说错了,那就是真凶不是当初的韩贵人,今日的韩妃。
陆执徐看着眼前自己一直敬佩的人,眼神有些无措,但依旧死盯着姜静行的双眼,像是想从对面人身上找一个答案。
在姜静行询问的目光下,陆执徐小声说道:“其实我已经查清楚了,当年父皇冷眼旁观母后遭人陷害,是因为他知道真相如何,但他也无可奈何。这一切都是太后授意韩妃做的,韩妃只是听从太后的命令。”
他母后的死有很多原因,但陆执徐觉得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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