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迟疑了下,趋步走近问:“怎么了?”
他从臂弯中抬起头,一双腥红的眼,支支吾吾说没什么。
南弦却看得心惊,直觉他是哭了。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委屈至此啊。自己虽然一直唤他小郎君,但他着实是将要弱冠的人了,也算不得多小。况且身上又有爵位,平时装也要装得端稳,如此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哭,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她提心吊胆问:“可是唐公病情有变?”
神域摇了摇头。
南弦的心放下一半,又问:“今日皇后设宴,难道是推举的女郎生得太丑,非要你迎娶?”
他仍是摇头。
这就难猜了,南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无奈地望着他道:“你这个时候来我这里,到底有何事啊?”
坐在台阶上的人方才慢慢站起身,垂着两袖道:“阿姐,我心口疼。”
有了症状就好解决了,南弦转身进门槛,回了回头道:“随我来吧。”
入了前院花厅,安顿他坐下,取出脉枕让他把腕子搁上来,仔细诊断他的脉象,但奇怪得很,脉搏平缓有力,遂好奇追问:“真是心口疼吗?脉象上怎么半点也看不出来?”
他无力地倚着圈椅的扶手,满脸惆怅,“当真心口疼,今日遇见了好几桩事,皇后设宴,来了两位女郎,一位是皇后堂妹,一位是何夫人表妹,我见过之后都不喜欢。后来回家,半路上遇见了中都侯,他们欺凌我,殴打我的家仆,事后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揭过了……”说着惨然望向南弦,喃喃道,“我虽承袭了先父的爵位,但在建康城中,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其实细想起来,还不如隐姓埋名躲在湖州安稳度日,何必来京城蹚这趟浑水。”
这番话说得伤感,也博得了南弦的同情,但是怎么劝解呢,南弦本来就嘴笨,冥思苦想了半晌才道:“人活于世,肩上都担着责任,我要将阿翁的医术发扬光大,你要为你阿翁重活一世。这建康城中贵胄遍地,个个都眼高于顶,遇见那些不买账的,就且忍着,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再将他们踩在脚下。”
也不知这种安慰有没有用,南弦眨巴着眼看着他,他也眨巴着眼睛回望过来。
“等到足够强大?不知还要忍耐多久。”他仰起头苦笑了下,“我心里的苦闷,回去不能告诉阿翁,他身体不好,经受不住那些。憋得久了,自己心口疼,所以漏夜来找阿姐看诊,害怕自己一时急火攻心,英年早逝了。”
南弦只得尽力安慰他,“你的脉象上看不出有什么症疾,遇事自己学会纾解,哪能随意就死了。我虽不懂官场上的种种,但可以体会你的难处,毕竟你回朝才半年,半年间来不及与朝中所有人打好关系,遇上个别针对你的人,也在预料之中。”
他愈发低落了,垂首道:“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捶打我的家仆,可不就是在侮辱我么。过后再来与我讨人情,让我有气不能发作,还得扮出笑脸来周旋,真是越想越气恼。”
家仆挨了打,反正暂时是不能打回来了,南弦看他落寞,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替他纾解,便回身吩咐侍立的婢女,预备茶点来。
“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心情就好了。”南弦往他的杯盏里斟了香饮,又把一碟乳膏往前推了推,“书上不是写了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把这些委屈当作历练,就没有那么不平了。”
他捧着杯盏,慢慢啜了一口,良久长出一口气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与你说了半日,已经好了许多,多谢阿姐开导我。日后若再遇见难处,我可以再来找阿姐吗?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我就不那么难过了。”
南弦平常为人看病,除了把脉开药,不包括陪聊。现在遇上他们一家,很多规矩无形中被打破了,只好认栽地点头,“小郎君若不见外,有心事就与我说吧。”
神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多谢。其实很多事,我自己都能解决,只是缺个人倾诉罢了。”顿了顿又问,“阿姐想不想知道今日赴宴发生的种种?”
诸如男婚女嫁这种事,南弦原本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他想说,她也只好打起精神听着。
于是他娓娓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抚着额头说:“我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奇怪的,但到了褚家女郎耳朵里,竟像个天大的笑话,弄得大家都很尴尬。这样也好,我不用费心推辞了,褚家的女郎不能成,白家的自然也无从说起。”语毕抬了抬眼,那双幽深的眼眸望向对面的人,忽然叫了声阿姐。
南弦“嗯”了声,一时没听明白,茫然道:“什么?”
却见他笑着,缓缓摇了摇头,重又调转了话题,“阿姐近日受宫中传召了吗?何时再入宫看诊?”
圣上既然下令让她调理宫中贵人娘子的身体,当然是要进宫的。南弦道:“皇后殿下让人传令来,今后每隔五日入宫一趟,为娘子们请脉。”
神域笑道:“阿姐接诊都接到宫中去了,想必在城中更是名声大噪了吧?”
那倒是,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热心要为她做媒的人也更多了,大概算是好事吧。
转头看看时间,将近戌正了,南弦道:“小郎君若还觉得心口疼,我为你开两剂疏肝解郁的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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