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慢慢地去感受褚漾这两个多月的经历,一点一滴地去体悟对方的处境。
尽管人与人永远不能感同身受,但她愿意努力地靠近褚漾一点,再靠近一点,在黑暗中反复咀嚼撕扯每一个细节,去侵吞褚漾的所有情绪。
是无尽的战乱,是流离失所,是每一天都有认识的人死去。
是硝烟,是炮火,是辗转反侧时眼前的血红。
是情绪紧绷直面死亡的每一天,是醒来第一眼恍若隔世,是终于能够回去却不敢松一口气。
是艰难的道德抉择,是劫后余生大梦初醒,是还不清的命债,是突如其来的责任和重担。
七十天来,褚漾没有一天是睡过安稳觉的,而她期盼着回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被一颗子弹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全部希望。
她好像给不出正确答案了,似乎生活拧成一团乱麻,是遍寻突破却无解的一个命题,怎么做都是错,怎么拦也拦不住命运的车轮碾压。
太多的无能为力,她救不了战争中的每一个人
,救不了小女孩,救不了许枝,救不了方悦。
她好像真的当不了一名合格的记者,甚至连一个合格的人也算不上。
她想做得更完美,可太过柔软的内心与太过残酷的现实难以兼容,而她甚至没有方悦从容赴死的勇气。
她是那么的卑劣无能,护不了别人,也没能周全自己,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面对姜未。
姜未会喜欢这样的褚漾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只有单纯的偏执和占有欲,只能成为拖累。
她背着一条命债,有着一个女儿,她浑身都疼,每天能专注思考的时间屈指可数。
多幸运,她还活着,可她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
“有PTSD的患者容易钻牛角尖,把最脆弱的点想得格外不堪,害怕去面对。”心理医生说,“虽然问题的起因是战争,但她心里最害怕的,还是被你抛弃。所以才会恐惧你,逃避你,甚至认不出是你。”
“这样她就可以不纠结这个问题,可以确认自己是安全的。如果她意识到对面真的是你,她可能就会崩溃。”
姜未咀嚼着不同寻常的逻辑,最终问出了关键的问题:“那……要怎么治疗?她怎么样才会好起来?”
“PTSD目前的治疗方法还是以精神上的安抚为主,初步判断等方小姐醒来,褚小姐的精神压力可能会好转许多,恢复正常的概率也比较大。在这期间,你可以靠近她、安抚她,但千万不要逼她,不要强迫她接受你,明白吗?”
姜未点了点头,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这很艰难,她太想褚漾了,想的发疯,可褚漾就在面前,却不能靠近,真是痛苦的折磨。
心理医生像是看透她心思,敲了敲桌面:“姜小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委屈,但请记住,心理问题就跟身体上的创伤一样重要,褚小姐现在是病人,说得难听点,你可以觉得她疯了。”
褚漾疯了,所以她不能跟一个疯子计较。
更何况褚漾身心皆受创伤,姜未又怎么舍得跟她较真斗气。
褚漾还活着,并且在遭遇了那么多的情况下,仅仅是有些应激,已经是莫大的勇敢。
她又怎么能苛求太多。
“谢谢医生。”姜未莞然一笑,终于甘愿接受现实,缓缓起身走出房间。
她的脊背笔挺,背影依然端庄优雅,像是永远不会坠落的月光。
走到熟悉的病房前,姜未轻轻推门进去。
褚漾正在安睡,神情平静,薄唇紧抿着。
她的状况时好时坏,总体来说身体上的问题并不是很大,但心理上的执拗影响了病情的康复,让褚漾时不时陷入沉睡和昏迷的状态。
医生说问题不是很大,褚漾长期缺乏睡眠,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阵也好。
姜未蹑手蹑脚走到褚漾病床前,安静地垂眼望着她,那张她熟悉至极的清冷面庞,在熟睡中眉头都不自觉拧起来,逃脱不了梦魇的折磨。
呼吸轻缓均匀,手脚在被子里缩得规规矩矩,温顺得让人心疼。
姜未就这么痴痴地伫立在她床头,静静地守候着,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一般。
她想陪着褚漾,哪怕褚漾已经不认识她也没关系,她在,她一直在。
褚漾的梦境颠沛流离,很不安稳,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痛,可醒过来只会面临更痛的境地。
她宁愿永远在梦境里沉睡着,不要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梦里不好,但在梦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姜未诉说她的委屈,可以赖在姜未怀里,可以尽情流泪。
但醒过来的话,这些经历她都不想让姜未知道一分一毫。
她不想让姜未也担惊受怕,可还是在梦中情不自禁地唤了“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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