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热爱眼泪。
作为有主仆誓约的主人一方,他们之间天生有信任与不信任的矛盾隔阂。
因为誓约最为信任——即便知悉是誓约的缘由,也不由得会在平日里放下一些警惕。
因为誓约又不会全然信任——她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些是不是因为誓约妥协呢?
搞不清楚,无法理清。
她也没想过去弄清楚,如果未来他自己解除主仆誓约,她会尽全力打败他,以免节外生枝。
如果未来他没有解除,她会惊异于他的选择,再认为是他可能是想要追随她,是主仆的忠诚,主仆誓约也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是无解的题。
想要让她意识到、为他驻足片刻,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知珞错误的、异常天真执着的观念反而开了一个巧妙的口子。
至少从小到大,她都坚信眼泪才是真情实意的表达,不可能出错的。
目前为止也没人看出来,去欺骗她。
知珞曾经一时兴起,仔细看过他的面容,这次却望他的眼睛。
无月无星的黑夜一般,沾染上眼泪也依然是透不进的黑暗,只是长睫湿润了一些,他哭得很内敛安静,是如果不看他,就根本不会发现的哭。
这次与方才的陶县不同,他还未一瘸一拐地走向封印地,周石瑾就及时赶到。
而这次,他毫无办法。
“如果按照现在的修炼速度,你是可以超过周仙尊——甚至剑尊的。”他安静许久,眼泪止住了,语气也诡异的冷静下来,近乎执拗地定定凝视。
他一字一句道:“就算有瓶颈,你也可以在未来平步青云。瓶颈那是暂时的,人人都会经历。”
知珞回过神,虽然心脏还是跳得很快,但没有到影响她判断的地步。
她淡淡道:“万一被你超过了呢。”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也许不会,就算如此,你也可以反过来再次超过我。”
知珞皱起眉:“但是这样的话很浪费时间。”
浪费什么时间?
也许是周石瑾的时间?
他不知道,紧迫感无法让他一句话一句话的问清。
燕风遥也从未想过去擅作主张地放缓修炼的速度。
让来的胜利算什么胜利,两人内心明镜似的,都有无比的傲气,少年心知什么才是最舒适的相处,心知什么样的退让才是让她最满意的退让,而什么样的退让是绝对禁止。
燕风遥甚至是赞同知珞此番行为的,他只是想着、想要她带着他。
仅此而已,他怕她死亡,更怕她死在他无法到达的地方,两人的尸体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燕风遥:“那如果我有一点对你不利的苗头,你可以立即杀了我。”
海水已经蔓延到他的胸口,少年的马尾在水中飘荡,漂亮得像海藻。
“你脑子坏掉了
?”
她感觉这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左看右看又不觉得他像是脑子坏掉了的样子。
虽然哭过,但燕风遥收敛得很快,面容也只泄露出磅礴情绪的一角,知珞当然看不透彻。
她想了想,摇头:“不要,很麻烦,要时时刻刻看着。而且你很聪明,我不擅长看人。”
更何况他是原著反派,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两人皆是无法接受对方刻意在修炼上让步,他们更为习惯的是主动铲除障碍,而不是原地等待,对于直接杀人这件事更是没有什么分歧,善念没那么多。
只是她觉得麻烦,也不擅长。
“而且也不全是因为你。我只是无法忍受瓶颈停滞,”知珞自然道,“没有你,我照样会进来。”
“我自是知道,可是——”他的话语被迫停住。
海水灌入,少年被卷入水流漩涡,他在海水中睁着眼,被迫远离。
等等——!
再等等……
他也想要一起去,不想分开。
不想分开,浓重的思念还没有分离就已经将他从头到脚的淹没。
沾染魔气与剑尊剑气的海流将他卷走,黑发在水中飘荡,额发飘起,少年整张脸都在海水中露出,泪痕也消融,黑瞳看着越来越小的少女,眉压得极低,手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知珞还朝他小幅度挥了挥手,非常讲礼貌的告别,周石瑾看了都得欣慰她反复提起的常识知珞终于学到了。
等看不见燕风遥了,她再次摸了摸心口。
似乎有点不舍……这情绪没那么浓烈,就像鱼吐泡泡,咕噜咕噜冒出来破开,但对于知珞来说已经是绝大的影响改变,她几乎是珍惜又好奇地细细感受着这情绪,不论是负面的还是积极的。
可这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
少女安静地在原地等了片刻。
她在等心跳恢复,还拍了拍胸口,想快一点。
待心脏回归原状,她转过身,踏着尸山,一步一步进入秘境。
*
醉人湾以剑尊为首,成功压制住了涌动的魔修妖魔。
他的强大可见一斑,即便望华君来晚了一会儿,让场地尸首多了几具,可迟来的时间其实很短,众人也没有察觉。
唯有周石瑾抱臂,将目光瞥过去一瞬。
众星拱月的剑尊,却没有人敢真的靠近,离他百米远感激地道谢。
醉人湾宗主自然而然地走近他,道:“多谢剑尊相助。”
“无事。”
男人依旧是雪莲冰花似的淡然,语毕,他似乎朝某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闪身离去,不见了踪影。
周石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在救助受伤修士的涂蕊七。
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周石瑾对那些感情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望华君那晚来的缘由。
怕不是修炼出了岔子,看样子也跟他那徒弟涂蕊
七有关。
真是好运啊,知珞。
周石瑾唇畔带笑,在众人涌向剑尊位置,亦或者混乱的收拾残局时,女人一个人站在石上,眉眼放松,悠闲自得。
没有人注意到她。
要想摘得第一剑修的桂冠,那么与第一剑修之间必有一战,这是长此以往形成的铁律。
因为望华君在宗门,知珞也在宗门,当能力提高,权力会向他们倾斜,两个人都无意去抓这等麻烦事倒还好,可那望华君现在有了些杂念欲望,保不准要与知珞起冲突。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周石瑾遥望海面,一个黑衣少年正用长枪插进地表,撑着枪柄,伏在地面咳嗽,看不清他低垂的面容,他湿漉漉的衣摆浸湿土壤,马尾湿润,贴在少年的背部,实在是狼狈,却又带着微妙的脆弱。
周石瑾轻飘飘看了几眼。
金初漾原本想要过去,却停在中途,有人拦住他,红着眼眶递给他一些物件。
——似乎是他十几年前在魔界死去的徒弟的法器,被不知名的魔修占据,恰巧那魔修还活着,被封印在明镜海,这次封印被破,法器就被人拿过来了。
金初漾微微一愣,拿起那熟悉的器物。
他想起过往,也想起对魔界的仇恨,他的鞭子还留着方才无数魔修的血,他却只觉还不够。
还不够,他的愤怒还未停下。
金初漾定了定神:“多谢。”
“金仙尊不必道谢。”来人朝金初漾行了一礼便离开,神情也有些黯然。
两人皆是为在魔界死去的弟子伤感。
片刻之后,金初漾猛然回过神,想起他的目的,再望过去时却已经晚了,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燕风遥走向了周石瑾。
金初漾微顿。
徒弟应当是找周石瑾有事,不便打扰。
于是金初漾收好法器,没有再上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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