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庶母的事也安排好了,胤礽这才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了手脚,他面前宽大的龙案上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角落里专放印章的紫檀梅花玻璃小盒上头摆着个抽页挂历,挂历上还写着“莫生气”二个大字,那大字下头还有两行蝇头小字也十分秀丽:“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台历边上还有个做成番茄模样的沙漏,他站起来时正好漏尽了沙子。
梁九功躬着身子进来奉茶,他望见胤礽在那儿转手腕脚腕,不由面露微笑,再抬眼瞥见那小台历笑意更深——这都是程佳娘娘的手笔。
胤礽毕竟也是四十几岁的人
了,这在古代都算是“黄土埋半截”了,尤其他当了皇帝以后业务量剧增,时常久坐,程婉蕴担心他这样下去别得痔疮了(不是),这病在古代可不好割,便给他设计了个番茄钟沙漏,到了点就让他起来活动一刻钟。
至于那台历……与先帝爷相比,胤礽虽然算脾气挺好的皇帝了,但也不是没脾气,也会经常被胆大包天或者写得乱七八糟的折子气得肝疼,于是便写了这么个台历给他,虽说俚语粗俗,但却能逗万岁一笑。
“皇上正好用茶,这是程佳娘娘让人熬煮的石榴红茶,加了半块冰糖、两片陈皮,说您多喝几杯,能调理脾胃。”梁九功慢悠悠地将茶放在桌上,他也已七十岁了,康熙驾崩后他自请殉葬,但被胤礽亲自劝了下来:“皇阿玛走后,这世上再无亲恤朕之长辈,梁谙达如何忍心抛下朕?”
他如今便留在乾清宫后边的廊房荣养,平日里没什么差事,但他也闲不下来,常替胤礽端茶倒水,胤礽劝不动,便也随他去了。何保忠如今成了乾清宫总管太监,忙碌不堪,有梁九功陪着,他也安心。
胤礽点点头:“搁那儿吧,使个人去毓庆宫跟娘娘说,晚间过来用膳。”
大臣们还对封后的事疯狂吵,胤礽却早早就催程婉蕴搬到坤宁宫来住,但她不肯,这太张扬了!而且后罩房住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她有点不舍得搬,因此还住在毓庆宫里。
到了晚膳时候,天色昏暗,程婉蕴踩着漫天的橘色晚霞领着二宝和一溜小太监传膳进来,正好见胤礽还坐在一堆一堆小山般的奏折堆里埋头批折子,阳光从窗子外头落进来,将他拢在余晖里,胤礽身材维持得良好,不看脸,端这样看他在黄昏里的身影,似乎还是当年那个站在月色里向她伸出手的、闪闪放光一般的少年人。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专注办公的胤礽,他一抬起脸来,这滤镜便被他眼角的细纹打破了。
“阿婉来了。”胤礽搁下笔,招来小太监将桌上批好的折子先搬下去,自个起身移步来迎她,笑道,“你身上都带着面香,这是烤得什么饼?”
程婉蕴先是笑话他:“皇上鼻子倒更灵了!”随后便假装抱怨实则高兴地道,“还不是额林珠,千难万难稍来什么沙鄂的烙馍菜方,我试着做了做,带过来给您尝尝鲜。”
白哈儿湖打下来之后,虽说沙鄂跳脚生气,多次送信给胤礽让他归还白哈儿湖,胤礽都厚着脸皮装作没收到信,但白哈儿城建起来,居住在那边两地的老百姓却实实在在受到了实惠,通商更为紧密、联姻也更为紧密,很多沙鄂边民跟蒙古、满人、汉人通婚,程婉蕴还建议胤礽不对白哈儿城收通关商税,算是开放了第一个大清免税区,这下连欧洲的商队都愿意绕路从白哈儿城进华夏,如今那儿也越发繁华了。
也越发没人记得那地儿原本是谁的了。
太监们掀开食盒,胤礽看了看那沙鄂烙馍,内里是包的生包菜、番茄、胡萝卜,再搭配层层叠叠摞在烤叉上削下来的俄式烤肉,挤上番茄酱与沙拉酱,胤礽吃了两个没觉着和手抓饼有啥不
同,他还是更喜欢阿婉做的卷饼,但想到是女儿送来的,咽下去道:“还不错,额林珠是不是在那儿吃不上什么好吃的?要不把七宝再给她送去?”()
程婉蕴哭笑不得:“您快别纵着她了,她上回还说遇见了几个波斯商人觉着那边的人卷毛卷胡子长得怪好玩的,想从葱岭向西去波斯玩一玩,这是轻易能玩的吗?那可是要穿过沙漠的!要不是您登基,蒙古各部王公都要回京朝觐,她只怕都已经偷偷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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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想着也是,额林珠这个女儿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再宠下去可不得了。
程婉蕴可不止预备了俄式卷饼,春日里的羊肉火锅自然不可或缺,当年她进毓庆宫来吃的头一顿就是羊肉火锅,如今竟然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真是叫人唏嘘又怀念。
两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铜锅涮着肉,一边说着等直亲王到了漠北,就让额林珠抽空回京来住一段时日,还要让她记得将儿女都带来,可不许像之前似的就自个一个人回来了。
程婉蕴早盼着能见一面素未谋面的外孙外孙女了,谁知道胤礽登基蒙古各部齐聚木兰朝觐新皇,额林珠居然和哈日瑙海两个大的回来了,几个小孩子都嫌麻烦没带回来,气得程婉蕴差点把人打出帐篷去。
没带孩子,谁爱看你们俩皮猴子啊!
用完了膳,程婉蕴也没走,自然而然地坐在暖坑另一头给胤礽做新鞋子,胤礽便在炕桌上继续批折子,程婉蕴就见他看一本扔一本,没一会儿手边就堆了厚厚一叠,不由怪道:“皇上这些都不批么?”
胤礽反倒将手里的折子递给她,笑道:“你看看吧。”
“我不能看吧?”程婉蕴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这屋子里只有你和我,你看不看,谁又知道呢?”胤礽一笑,他可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什么规矩什么宗法,如今都得按他的规矩他的宗法来!
既然当皇上的都不介意,程婉蕴更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她便好奇地翻了起来,翻完一本,暼了眼胤礽那含笑的目光,咽了咽唾沫,又从那堆胤礽留着不批的折子里再翻了一些,看完险些出了一身冷汗——这里头除了劝说胤礽大选,就是在攻讦程家,有说程世福为官不仁,清缴银子逼死人的,有说程怀章写反诗的,还有说程怀靖拥兵自重云云,当然还有骂她的,说她汉人出身,说她如八福晋一般悍妒,都人老珠黄了还霸着皇上不放,还有暗示隐射说她心机深沉故意养废了弘暄的。
程婉蕴被黑得一塌糊涂,看着折子里言之凿凿,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我竟这么不得人心么?”程婉蕴傻了,难以置信地说,“旁的也就罢了,说程家进京时住在沿儿胡同,是我阿玛在歙县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才得以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买宅子,这宅子分明是当初皇上赐的,真是颠倒黑白!他们怎么全冲着我们家来了?”
胤礽勾了勾唇:“不是冲着你,是冲着朕来的。”
上折子的大多都是小官小吏,明摆着受人驱使,明面上是反对他册立阿婉为后,想把这事儿搅黄,除了满汉各自两个集团背后的利益冲突之外,这些朝臣们更是为了试一试他这个新皇帝的斤两,看他能不能是个好摆布的皇上。
胤礽微微苦笑,当年皇阿玛曾和亲近的臣下嘀咕过一句“太子过仁”,反倒给了他们这些上蹿下跳的人一线希望,才有今日勋贵及文武朝臣们不约而同地暗自逼迫,要给他这个皇帝的下马威。
不过没过几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年号虽叫“仁徽”,但他却并非一个“仁而无度”的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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