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向成英道:“将人打发了。”
成英却并没领命而去,稍一犹豫,如实道:“来传话的内侍说,郦贵妃问您一句,可想要巫血?”
沈裕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容锦声音中犹自带了些困意,小声问道:“什么是巫血?”
“游川曾提过,若还有巫血,兴许能彻底治好我的病。”沈裕并没被这好消息砸昏了头,冷静道,“可他也说过,那东西早就绝迹。”
郦贵妃极有可能只是抛出诱饵,想要诱他上钩。
沈裕心知肚明,但甘愿冒这个险。
这病始终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他能忍受犹如附骨之疽的疼痛,却在内心深处,却唯恐哪一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说好了白头偕老,总不能食言。
他已经拿定主意,容锦也披衣起身。
“锦锦,你在家中安心等我可好?”沈裕勾着系带的手稍稍停顿,叹了口气。
此事注定不能善了,难免见血。
他始终有意回避,不愿让容锦见着自己那一面。
容锦想了想,松开系了一半的衣带,在沈裕落寞之时,认真道:“我不去,只是因为我帮不上什么忙,兴许还得你分神照看,而非因为旁的。”
“沈裕,我没那么脆弱,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容锦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你是怎样的人,我心知肚明。”
在芙蓉园一事时,她就想
过这些。
只是如今事情紧急(),再说下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便不合时宜了。
容锦的目光澄澈而执拗,沈裕错愕之后,终于笑了起来:“有你这句,要我做什么都好。”
在听到宫中的传信时,沈裕就已经料到,萧平衍八成是时日无多,再也拖不下去。郦贵妃走投无路,才会在大限将至之前,想着最后一搏。
他并没就这么直愣愣地入宫,而是先请人知会了长公主。
长公主所居住的府邸离皇城极近,没多久,便与沈裕汇合。
她手中攥着先帝赐予的令牌,可随意出入宫禁,监门卫的将军本就是沈裕的人,见此更没阻拦,由他一人携侍卫过了宫门。
若容锦在此,定能认出来,长公主身上披着的那件披风,正是早前她曾帮着缝补过的。
“一晃眼,也这么些年了。”
长公主利落地翻身下马。她曾随先驸马学过骑射,这些年未曾生疏,论起来应当比萧平衍还要好些。
“有些旧账是该算算了,总不能等到下了阴曹地府,再撕缠不清。”
沈裕对此深以为然,颔首道:“正是。”
除却司天监的观星台,望仙台几乎算是阖宫上下地势最高之处,遇着晴夜,能毫无遮拦地将漫天繁星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北边最亮的那颗星。
勒笙褪去了繁复的宫装、钗环,穿着昔日在漠北时最喜欢的一身大红色的劲装,长发束起。
她倚在扶栏旁,头也不回道:“这星星看起来,不似漠北那般亮。”
沈裕波澜不惊道:“贵妃费尽心思,只是召我叙旧?”
“贵妃”一字踩了她的痛脚,勒笙拧了眉,再没什么愁肠,冷笑道:“你倒还是如当年一般,该死。”
沈裕却是连争辩的心思都没有,开门见山:“巫血在何处?”
“你拿什么来换?”
沈裕反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爹娘能好好地活着,想要你血债血偿。”勒笙恨恨地看着他,语调之中透着阴毒,“你能做到吗?”
沈裕平静地与她对视了眼,了然道:“看来你并没什么巫血。”
若真有筹码,此时想的应当是如何尽可能多地换取利益,而不是说着些不着调的话,全然是为了发泄。
言毕,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勒笙恨极了他这副模样,倏地抽出腰间的刀,向沈裕劈去。
她是大漠之中长大的女子,自小学过些功夫,打那些酒囊饭袋倒是不成问题,可真到了沈裕面前并不够看。
哪怕沈裕伤了这么些年,武功去了大半,依旧如此。
直至刀脱手,原本埋伏的人却依旧未曾露面。
勒笙按着脱臼的手腕,后知后觉道:“你做了什么?”
“公主是在找我吗?”商陆把玩着常用的短剑,将饮血槽亮给她看,“您身边的侍卫,可真是大不如前了。”
漠北的精锐早被屠尽,剩
() 下的不过小猫三两只。
商陆能轻易猜到他们埋伏的地方,如砍瓜切菜一般,收拾得干干净净。
希望彻底破灭,勒笙口不择言地咒骂道:“地牢爬出来的小杂种,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杀了你们……”
尘封依旧的称呼再次被人提起,商陆神色一僵,短剑抵在了勒笙颈上,缓缓笑道:“公主这般尊贵,又是怎么沦落至此呢?”
勒笙却仿佛已经失心疯,并没闭嘴,反而向着沈裕道:“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巫血。你身上的毒,会融入五脏六腑,难以剥离,直到有一天彻底要了你的命!”
利刃在脖颈上割除一道口子,鲜血霎时淌下,她自顾自说着:“这就是你屠杀漠北,该付出的代价。”
“是吗?”沈裕轻描淡写道,“那也是梵天原后,漠北该偿还的血债。”
寥寥几句的功夫,望仙台下已有火光传来。
显然是早有预谋,火势才一起,便沿着洒好的油飞速蔓延开来。
若非商陆解决得干净利落,真被那群人缠上,怕是未必能轻易脱身。
离宫之际,整座望仙台已经彻底烧了起来,火光将漆黑的天际映得通红。恍惚间,倒真像数年前漠北那场大火。
数不清的惨叫错杂着,大火炙烤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犹如人间炼狱。
沈裕以为自己该十分痛快,但在那之后,便只余深深的疲倦,和仿佛怎么都填补不了的空虚。
此时宫中必然乱作一团,可他什么都不愿管,也不愿多想,快马加鞭赶回家中。
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
容锦自他离开后便没了困意,到竹林中采了晨露,支起小风炉,烧了壶茶水。
听到动静后,容锦偏过头:“你回来了。”
话音未落,已经被快步来到她身边的沈裕抱了个满怀。
他身上犹自带着凌晨的寒意,容锦并未迟疑,抬手回抱了他,柔声道:“事情都了结了吗?”
皇城之中那仿佛冲天而起的火光,她看得清清楚楚。
沈裕抵在她肩上,哑声道:“了结了。”
容锦莞尔:“那就好。”
可沈裕依旧没松开她,她也没动弹,只由他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有朝一日阎罗殿前,兴许我也该上刀山、下油锅。”
这是南林行宫那个雨夜,她曾质问过秦瞻的话。
直至今日尘埃落定,沈裕仍旧能说一句“不悔”,却又难以释怀造化弄人。
他知道容锦喜欢怎样的人,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配不上她,可既放不下,也没想过要放。
他半跪在容锦身前,在她眉心落了一吻,近乎虔诚道,
“锦锦,你来渡我。”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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