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无视所有人,朝着家具区走去,“红木雕花全套家具,有没有?”
没有声音。
三个丫头回头,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大人。
二丫:“红木家具!”
童音唤回了营业员的神,匆匆看了眼外面的黑色汽车,奔向水琅,“有,全套有的,在这边!”
红木雕花床,八扇门雕花衣橱,五斗橱,红木天鹅绒沙发,横几,茶几,八仙桌,太师椅,书桌,书橱,矮架,矮凳......
营业员:“这套原料是紫檀,温润如玉,全套榫卯拆装,你看可以吗?”
“哎!这个桌子我们要的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男人跑过来,“刚才已经说好了,这张红木书桌,我们要
了!”
“同志,你刚才说的是考虑,没有确定要。”营业员一脸抱歉。
男人站在水琅前面,着急道:“不是的呀,我确定要了,只是还想再看看别的,有看中的一道付钱。”
“不好意思,我们不单卖。”营业员还是抱歉的笑,要搁以前,这些红木每天能出掉一件,得笑掉大牙,今天不一样,有个开汽车的小姑娘来了,看样子以后也会不一样了,“这套红木家具,只限整套出售。”
“你刚刚明明说买桌子送椅子,这才几分钟,就变成不单卖了!”男人打量着水琅,“真是够见风使舵的!我告诉你,今天这桌子我要定了,谁都别想抢!”
营业员看向水琅,“这,同志,我们就只有这一套是完整的,你要吗?”
“要。”水琅指了一圈,停在红木书桌上,“一整套都要了,尤其不能少了这张桌子。”
“你!”
男人气得眼睛要凸出来,“不要以为你开着汽车,就可以这么横行霸道,夺人所爱!”
水琅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随手抽了两张递给营业员,“定金,大件古董有吗?”
“有有有!”营业员接过钱,眉开眼笑把人往隔壁古董区带,指着一个白底兰花立地花瓶,“你看这个怎么样?康熙年间出品,八块钱。”
“这是我考虑了几个月,今天特地过来谈价想买下的东西!”
一个清瘦老头,站在一旁怒气冲冲看着营业员。
“谈价?老同志,我一个月前就告诉过你,我们不议价!”营业员转头看着水琅。
水琅则看着老头一脸着急,满眼要被人割肉的恐惧,微微一笑,“买了!”
“你!”清瘦老头颤抖着手指,“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如此霸道!”
水琅看着柜台上一排瓷器,几名戴着眼睛,微微躬着腰,脸上皆是愁苦的岁月痕迹,但眉间又生出了希望,手里各自拿着一件书画,宝贝似的看着,“这一排大圆瓷盘,汉玉如来佛,白瓷观音,重点是他们手上的古籍字帖,我全要了。”
营业员又接过一沓大团结,呼吸都不顺畅了,忙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帮你包起来。”
说完,就带着一队人去把桌子上一排排瓷器收起来,接着客气地把老者们手上的古籍字帖,书画扇子都给夺走了。
“你!”
“岂有此理!”
“过分,太过分了!”
“当今社会,竟然还有恶霸行为!”
水琅眉头一挑,“把他们刚才摸过的,拿过的,看过的东西,一律包起来。”
几个老者瞪大眼睛,看着营业员们将他们自打回城后,再三看过的字画,古董,瓷器,每一样曾经都是珍品,稀缺品,只是不被人识货,全都躺在这里无人问津。
他们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一遍,只等着补偿发下来,第一时间过来买下。
结果现在,全都被这个看上去一窍不通的小姑娘,蛮横夺爱了!
“这个我已经给了一半的钱了!”老头抱着一块古玉不放。
水琅看了一眼,“我出双倍价格。”
古玉被瞬间夺走。
老头踉跄后退,被“同道中人”扶住。
一道道怨气的眼神,化成利剑,恨不得凌迟了水琅。
水琅把玩着麻花辫马尾,看着能看得过去的古董字画,都被装起来了,“翡翠钻石珠宝,在哪里?”
“这边!”
营业员已经把店里的人全都叫过来,为水琅服务了。
一群老者看着水琅走了,满腔怨气之余,松了一口气,看向某个方向。
突然,水琅停下脚步,回头。
老头子们的呼吸顿时僵住,防备看着她。
水琅指着木盘,“把那些小东西,都包上。”
一群老者顿时吹胡子瞪眼,气得浑身打颤,像看仇人一样,恨怨看着水琅。
白玺,鸡血石,碧玺,这些材质曾经价值几何暂且不说,重点是这些珍稀印章,居然被她随意一指,说成是小、东、西!
“竖子!”
“狂言!”
“放下!”
营业员拿着钱,欢天喜地略过一群老人,把印章连盘子一起端走。
“住手!”一群老者挡着路,不忍看这些宝物,再流落到一个看起来很“文盲”的人手里。
“絮絮聒聒,谁还不会说几句文绉绉的话了。”水琅又从皮包里掏出一沓大团结,当扇子扇,“能不能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请出去,清场,让我安静的逛。”
老头子们先是被一沓钱给气得心窝子疼,口袋空空,拿不出钱还击水琅的嘲讽,心窝子就更疼了。
再听水琅嚣张跋扈,居然要清场,一个个顿时捂着心脏,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营业员见状,忙端着盘子走到水琅面前,“同志,这,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你放心,过去那边,三米以内安排清空,绝对不会再让人打扰到你。”
水琅再次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足以把一群老者气吐血的步伐,走向首饰摆件区。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这样蛮横的人!”
“我倒要看一看,这是哪家的孩子!”
一群老者怒发冲冠跟了上去,即使被拦在三米之外,也不肯挪步,非要听一听,水琅最后会让信托商行把这些东西送到哪里。
“太滑稽了!就她是顾客,我们都不是顾客了?!”
“一整个玻璃柜台还不够她做的,清场?大白天闹笑话!”
“她是谁啊!我在这条街住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时间倒退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霸占所有柜台,所有营业员都为她一个服务!”
“吵死了。”水琅掏了掏耳朵。
营业员立马上前道:“现在是这位顾客的专属时间,劳烦大家去看看别的,红木古董
,大衣西装,钢琴小提琴,今天全部降价。”
“钢琴?”
水琅回头,指着一名女孩刚才走到跟前的钢琴,“那台钢琴我要了,小提琴也拿一把。”
“你!”女孩被赶离柜台没有红了眼,现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买钢琴,却又被抢了,顿时眼眶湿润,“欺人太甚!”
“你也太霸道了!不要以为就你有汽车开,我们家也有汽车!”女孩旁边的中年妇女,怒红着脸道:“你知道她爸是谁吗!”
水琅懒懒一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中年妇女一愣,女孩哭声也一顿,怔怔看着水琅。
一般听到这样的话,不上不下的背景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张口。
若是很上面的背景,更是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再说。
水琅这松弛的自信,轻飘飘的反问,两人头一回遇到,顿时被吓住了,不敢轻易吱声。
“看来是不想知道了。”水琅极其嘚瑟一笑,拍了拍柜台,“帝王绿,祖母绿,五克拉,八克拉,十克拉,宝石钻石,有的都拿出来。”
“帝王绿耳坠项链一套,手镯头两只,祖母绿镶金戒指三只,八克拉水滴形钻石项链一条......这些您看着挑。”信托商行经理已经出来了,端出一盘钻石手表,“您看看,这些有没有得您眼缘的?”
水琅伸出手抚摸水滴形钻石,不被珍惜的十年,钻石的光芒依然璀璨,没有沾染一丝污染痕迹,“这条多少?”
“二百三十块。”商行经理看出水琅神色不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微笑道:“您今天是贵客,可以打折,二百二十块。”
他没有报高价,这块钻石放到三十年前,起码五十两黄金。
当初钻石的主人,水慕晗,买的另外一颗四克拉钻戒,花了六千七百万。
当时他正在珠宝玉器商店当学徒,是他师傅售出,不过那是上一代人民币,一万块换算下来,是现在的一块钱,六千七百万等于是六千七百块。
四旧开始,这些珠宝玉器钻石,价格降到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一百分之一,都不会有人敢买,现在二百三十块,完全是个镶嵌工艺费了。
买得起的人依然不敢买,买不起的人不可能看一眼这个。
有这钱,当然是拿去买自行车无线电这样的三大件,更时髦更安全更有面子。
因此,报完价格,经理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水琅:“包起来。”
“嘶——”
“二百块买这个!买辆自行车不香吗!”
“败家子!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
“两百块,梅花手表都买得起了,做啥买块废石头!”
大家正在摇头的时候,看到水琅又把帝王绿,祖母绿,项链戒指镯头全都给包了,一共又花出去两百块!顿时彻底无语了!
“铺张浪费!”
“究竟是啥人,敢买这么多东西!”
“钱多烧得慌,这几样东西攒一攒,完全够买一台熊猫电视机了!”
正当同志们为水琅心疼的时候,水琅突然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像看臭狗屎一样。
商店里顿时静下来。
与此同时,大家才想起来,这人是个恶霸!
刚才蛮横把他们清场赶走的恶霸!
怒气顿时又回到每个人的脸上,瞪着水琅。
“所有东西,送到香樟园五号邹家。”水琅统共付出去一千三百六十块,写下地址,标上邹凯的名字,“三天时间,可以送完?”
信托商店经理连忙点头,“可以,一定。”
水琅起身,再次鄙视看了一圈围观群众,在经理亲自欢送下,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竖子!”
“嚣张跋扈!”
“狂妄至极!”
“铺张浪费!”
“举报!这样的青年,必须得接受思想政治改造!”
“对!去举报!车牌号记住了,去举报!”
......
水琅一路开车又来到知青办,自己户口转移过来了,大姐户口也转移过来了。
花主任亲自去街道办理好,准备好了七千八百块,购粮本里夹着几张票,一起交给水琅。
“两千斤粗粮,一千六百斤细粮,你可以随时拿着购粮本去粮站领粮食,这些粮票,是另外补给你的,还要一些豆制品票,猪肉票,面粉票。”
给票子是堵水琅的嘴,怕她说,三千六百斤全部要细粮,那谁都吃不消。
水琅接过粮本与崭新的户口本页,看着籍贯一栏已经成功变成了沪城,而具有时代特色的成分一栏,已经消失,“辛苦了。”
花主任松了口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到底是英雄,还是很有觉悟的,没有过分为难他们,笑容还没扬起,就听水琅说:
“你们知青办在阳南有招待所的吧?”
花主任一愣,“你要去住?”
“麻烦了。”水琅又拿起一牛皮纸袋的钞票,将购粮本户口页都夹在笔记本里,再小心放到邮差包里,“介绍信也帮忙开一下,我,周卉,三个丫头。”
花主任:“.......”
你们已经不是知青了!
不归知青办管了!
东西给了,咱们就两清了!
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好的,我这就去开。”
水琅拿到介绍信以后,笑了笑,“多谢。”
花主任看着汽车远去,终于舒出一口长气!
最后一次,彻底结束了。
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
第二天早上,一封封举报信,像雪花一样,塞满了棚北区委的市民意见箱。
不知情的邹贤实骑着自行车上班。
一进大门,传达室门卫就笑着打招呼,“邹书记,小王没开车
送你上班?”
邹贤实点了点头,没回应。
走到自行车棚,又是一声声招呼:
“邹书记,又骑自行车?”
“邹书记,我昨天在淮海中路看到你的汽车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开着,邹书记,她是你的亲戚吗?”
邹贤实脸色早已经沉下来了,没想到水琅居然这么招摇,但人问起来了,却不得不承认,“家里小辈,这两天在帮我办点事情,有车子效率更高。”
一群人“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了。
邹贤实内心微松,快步走进办公室。
与此同时,黑色汽车略过区委大门,朝着郊外的码头加油站奔去。
“必须有手续,有票子,才能加油!”
“手续?”水琅拍着车头,“车子不就是手续吗,还要什么票证。”
“不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看着水琅,话说的很严厉,但是眼神一直在打量水琅,语气也有点犹豫,因为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开车。
再看她的穿着打扮,干净整洁的鹅黄色羊绒衫,里面搭配白色的确良,高级皮包,高级牛皮鞋,一看就是家里受宠的,不是哪个司机偷偷开车私用了,想要过来蒙混过关加油。
但是一滴油就是一分钱,少了,就得他补上,所以哪怕对方真的是邹书记的女儿,也不能无证加油。
“必须有手续!”
水琅余光看到走过来的一群人,蛮横道:“不给我加?你知道这辆车子姓什么吗?”
工作人员眉头紧皱,不敢吱声。
“识相点,赶紧给我加了。”水琅抽出两张大团结拍在桌子上,“这些可以当手续了吧!”
“不可以......”
“给她加上。”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水琅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抽回二十块钱,掩饰心虚似的,丢下一句,“不加算了”,上车,发动,迅速离去。
“市......”
中老年男人拦住秘书,看着远去的车子牌号,“用不着拦个孩子,搞清楚这车姓什么。”
秘书看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姓邹。”
.......
邹贤实骑着自行车回到香樟园,一进花园,一甩手,车子直接扔在地上,布鞋快把鹅卵石踩碎了,快步走进客厅。
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巨响,早已把在家的人都吸引出来。
邹贤实双目通红,指着李兰琼,“都是你干的好事!等下再跟你算账!现在,立马,连人带汽车给我抓过来!”
李兰琼全身发着抖,丈夫此时的模样是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是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邹律挡在前面,“爸,你怎么?”
邹贤实一掌将茶几玻璃拍的四分五裂,怒吼一声:“去把水琅给我抓过来!!!”
邹律心里一咯噔,什么都不问了,“我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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