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的小太监得了信儿没敢耽误,赶紧送到了陛下现在所处的宸佑宫。
宸佑宫和长信宫在南四宫本是相邻,所以秦渊前脚刚进宸佑宫吃上一口沈霁亲自做的樱桃糕,后脚长信宫的消息就送来了,张浦再三斟酌没避讳,当着陛下和玉贵嫔的面一道说的。
得知林氏想最后见一次陛下的时候,秦渊搁下手中的糕点,先看了一眼沈霁。
林氏害过她数次,光是当初只下令贬为庶人不曾处死一事就已经很让秦渊心中过意不去,如今林氏遇害,他难道还得再去探视沈霁的仇人吗?
虽说他是帝王,这后宫中也无人敢对他的决定作出任何异议,但沈霁的心思和想法,他总想在意,总要考虑。
他不知道沈霁心里在想什么,又在介意什么,可她近日的疏离防备,强颜欢笑,他清晰可知。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想让她因此耿耿于怀。
察觉陛下的意思,沈霁有些意外。
但她没时间思虑陛下的用意,满脑子都是林氏被人救下的消息,心中不禁喜悦。
陛下在前,她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反而柔声劝道:“陛下不必顾念臣妾。”
秦渊情不自禁又看了她一眼。
沈霁近来一向贤德大度,善解人意,但他还是觉得如此委屈了她。
谁知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又听她说道:“林庶人从前和臣妾之间的事再多,她如今也已经被贬为了庶人,何况她才落了水,性命垂危,陛下和林庶人之间毕竟也有旧情,瞧一眼也无妨。”
“再说了,臣妾始终觉得这有点太巧了些,说不定——是她有话想对您说。”
秦渊深深看她一眼,抬头抚上沈霁的脸庞:“委屈你了。”
沈霁弯唇浅笑,起来后福身下去:“天色已晚不宜耽搁,陛下去吧。”
话都说到这了,秦渊是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了。他颇有些无奈,却也只好站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放心,朕去去就回。”
沈霁颔首称是,细软的腰肢盈盈拜下,目送着陛下离开宸佑宫,御前的人浩浩荡荡跟在身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青檀轻步走过来,低声道:“陛下这一去便是最后一面,林庶人死里逃生后,想来也已经知道了是谁要害她,一见到陛下,定是什么都吐个干干净净。”
“只是奴婢在想……仅凭林庶人一面之词,陛下真会因此定宜德妃的罪吗?陛下方才来时奴婢也暗暗打听了,方才林庶人坠井,对外只说是哀思过度,不慎坠井,亦无法用林庶人坠井的由头去抓背后之人。没了由头,便是林氏有口供,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
看着门外的夜色,沈霁淡淡道:“我也没指望仅凭林氏一人就能除了她这块绊脚石。”
“有时候看透一个人却不动她,比兴师问罪更可怕。”
青檀会意,低头退了下去。
*
秦渊从宸佑宫
出来往东去,相邻的便是长信宫了。
夜越发浓,长信宫门前的宫灯都仿佛比宸佑宫破败些,在风中摇晃,散发着浑浊的光。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长信宫的门匾。
虽心中并无过多情绪,也提不上感慨和伤感,但一想到林氏从前的样子和一墙之隔内的她,这一面便是最后一次,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
“不必跟着朕了,朕自己进去。”
秦渊抬步要走,张浦一看忙说道:“陛下,您独自进去总是不妥,不如就让奴才跟您一道进去吧。若有什么变故,奴才也好及时救驾。”
秦渊神色淡淡的,回头觑了他一眼:“落水伤身,她还能对朕怎么样不成?”
说罢,他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急忙将手中的佩剑递给了陛下。
“在门口候着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张浦只好在门口候着,但夜间来见林氏,他心中总是放心不下,担心林庶人会因为林氏一族而对陛下起了杀心,只好再三交代随行来的御前侍卫格外小心,一有消息立刻就冲进去救驾。
夜间的长信宫院内没点灯,幽暗无光的院落,显得格外破败荒凉。
还记得当初将长信宫拨给她的时候,华美精致,尊贵无比。原来只要没了人气儿,短短几l个月,就能变成这样杂草丛生的模样。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当初的沈霁为何会这样怕将自己的一颗心给了他。
一个女人的得失尽数系在她的天子夫君身上,荣辱也只是一念之间。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这一生他都不会有厌弃她的时候。
但沈霁和林璇玑不一样。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林氏动过心。
秦渊不疾不徐地走到殿门前,推开了紧掩的屋门。
遣来的太医和宫女此时都不在内,亮着的寝殿里,屏风被人挪开,林璇玑缓缓走了出来。
她头发仍泛着湿润的水光,却整理得很平整,身上的衣裙干净又整洁,应当是才换上,比他想象中的模样体面不知多少。
秦渊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她又才落水,应当会十分狼狈可怜,但她没有。
林璇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陛下,心中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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