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南栖来承明殿看望李文简,说是来看他,人却一直赖在昭蘅身上,紧紧贴着她,小手一刻不停地勾着她细长雪白的手指。
李文简在屋内看书,她们俩则在外间,不知从哪里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纤细的草枝在她手里百转千回,很快就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看得李南栖眼睛放光,轻呼:“哇,阿蘅姐姐,你好厉害。”
昭蘅温柔地笑笑,用余下的草穿过小兔子的屁股,编成环,打了个蝴蝶结,套在她手腕上。
李南栖高兴得眉眼弯弯,摘下胸口上的红宝石璎珞塞到昭蘅手里:“你送我小兔子手环,这个我送你。”
昭蘅推拒:“这太贵重了,小兔子又不值钱。”
“投桃报李呀。”李南栖望着昭蘅,眼里的星星都快溢出来了:“你就收着嘛。”
昭蘅温柔地笑笑:“我喜欢南栖,所以给你编小兔子呀。你拿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我下次可不敢再给你做小玩意儿了。”
李南栖蹙眉犹豫了下,然后跳下凳子,走到昭蘅身边,踮起脚在她额间亲了一口:“我也喜欢你呀,你不要璎珞,那我还你一个公主的亲亲吧。”
昭蘅看着她脸上灿烂笑意,心软得不像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隔着水晶珠帘,这一幕全然落入李文简的眼中。李南栖踮脚的时候,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
这个李南栖,老毛病又犯了。
“小八。”李文简唤道。
李南栖笑意僵了一瞬,无奈地暂时和昭蘅分开,哒哒地跑进内间:“皇兄,你叫我?”
李文简问她:“宁宛致呢?最近你怎么老往东宫跑?”
李南栖像模像样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失落:“小四郎南下了,小宁在家害相思病呢,听说食不下咽寝不能眠。真可怜。”
“她病了你不去看她?”李文简问。
李南栖摇头:“她说相思病苦,无药可解,她要自己慢慢排解,让我不要去打扰。”
说完又仰着脸问李文简:“皇兄,小四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还早。”李文简道:“白榆前几天来信,他们才刚到宣州,比预想中晚了好多天。”
白榆?
昭蘅的心陡然漏跳了下,竖起耳朵认真听兄妹俩的对话。
“哦。”李南栖惦记着昭蘅,不想再跟李文简说话,草草敷衍:“那我先出去了。”
李文简闷闷嗯了声。
李南栖又跑回昭蘅身边,爬到凳子上,脸上挂着笑说:“你再给我编一只小老虎好吗?小宁是属虎的,我给她送去,她一定很喜欢。”
尽管昭蘅一直提醒自己,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应该再想不应该再念,更不应该过问,可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小宁是谁?”
“虎贲将军的女儿宁宛致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等她入宫了我带她来看你,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的。”李南栖眨眨眼睛说。
顿了顿,她又说:“小宁很喜欢小四郎,小四郎你认识吗?”
昭蘅摇头说不认识。
李南栖道:“小四郎是大舅父的孙子,他人可好了……”
她往里看了眼,压低声音附在昭蘅耳畔道:“他跟皇兄一样俊朗,却比他温柔多啦。”
昭蘅抿唇轻轻笑了笑。
以前白榆在东宫宫室当差,后来又受提携去了别的地方。
大概就是到了这个小四郎身边做事。
安家长房长孙,自是不差的。白榆跟着这样的人,以后定会锦绣前程一生顺遂。
她盼着他好,越好越好。
李南栖离开后不久,李文简到书房处理政务。
昭蘅则回长秋殿翻出了各色的丝线。
还有不久就是端午,她答应给李南栖做一个七彩鸭蛋网兜。
以前每年端午,奶奶就会给她编一个装鸭蛋的网兜,系挂在腰上,长长的穗子飘啊飘,咸鸭蛋在往兜里晃啊晃……
刚把线找出来,莲舟禀报说谏宁来了。
她在花厅接见谏宁。
“昭训。”谏宁恭敬打开手中的卷轴:“您认识这个人吗?”
画像上是一个中年妇人,约摸十来岁,看上去平平无奇,她从没见过,摇了摇头:“不认识。”
谏宁道:“这个人叫许长蓉,锦州人士,曾在当地成过婚,因为与人私通被丈夫休弃,后来在锦州尼姑庵出家,一路云游,年初到的京城。既然昭训不认识,那便不是仇杀。”
昭蘅听着谏宁的话,微微发怔。
奶奶从不信佛,为何忽然有游僧鼓动她去请符就刚好出了意外。那天开棺擦洗身体,她检查了她的伤口。照理说,若如谏宁所言,她是脚下踩滑从千弋峰摔了下去,应该是沿着崖壁滚落下去,这样的话,她的身上应该有很多擦伤。
可是没有,她身上不仅几乎没有擦伤,甚至很多关节断裂,肉也摔得稀烂,几乎是粉身碎骨。
昭蘅在屋里反复复盘,摔下去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道。
她断定,奶奶是凌空掉下去的。
有人趁她不备,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可是谁会花这么大力气害一个孤老太太?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可以否定是仇杀。
退一万步讲,她这把年纪的老人很难招致如此手段的残杀。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是冲她来的。
她想,是自己害了奶奶。
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说出去大抵也没人会信,所以她把这些事情深深地埋在心里,请求李文简带她回宫。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她很有耐心,若真的有人害奶奶,那总有什么目的。她可以慢慢等,等那人露出马脚,等真相浮出水面。
这事儿她谁也没提过。
谏宁出于对奶奶的敬重,当时也不曾细看她的遗骸。
照理说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她猜是那天在清凉殿的事情引起了他的猜疑,所以悄悄帮她探查。
谏宁道:“她前段时间乘船北上,路上船翻了,人已经死了。线索暂时也就断了,其他线索我们正在追踪之中,昭训若是发现什么,也可及时告知于我。”
昭蘅温温柔柔点头:“好。”
晚上李文简回来的时候,昭蘅还在编李南栖的网兜。
小玩意儿编起来不费什么功夫,不过一下午差不多就完工。
李南栖属兔,她又编的个兔形的,惟妙惟肖,只不过还差两颗眼珠,她让林嬷嬷到库房里去找两颗东珠镶嵌上去做眼珠。
听到廊外响起脚步声,昭蘅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
昭蘅穿着淡紫色的长裙,裙摆曳地,入目清美,女子站在门前含笑望着他,笑意温暖,去解他披风的绦带:“殿下回来了?”
李文简微微眯了眯眼,瞥了昭蘅一眼,抬起头,任由她解下披风。昭蘅随手把披风递给身旁的宫女,跟着他一起进屋。
李文简入内,她立马端上温水给他洗手,洗干净后又递上帕子擦干水渍。
“殿下要进膳了吗?您前些日子不是说嘴里没味儿?我问过郑太医,他说您的伤已经愈合,饮食可以不必如此严苛,我让他们准备了乳酪,您要尝尝吗?”
昭蘅慢悠悠地说,说完之后期待地看着他的脸,等待他的回应。
李文简笑了下,问她:“怎么无事献殷勤?”
昭蘅反是向他眨了眨眼:“难道我以前对殿下不够殷勤吗?”
以前殷勤倒是殷勤,但和今天不一样,她今天的殷勤近乎讨好。李南栖每次用这种态度对他的时候,多半是撒娇要什么东西。
但昭蘅不是,她不会向自己讨要任何。
他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昭蘅蹙了蹙眉,看来不仅是自己不适应这样,殿下也不喜欢啊。
她站直了身子,低声向李文简道谢:“多谢殿下。”
“为何事?”
昭蘅抬眸望向李文简似笑非笑的脸,知道他在明知故问。她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她垂眸道:“多谢殿下帮我查奶奶的事情。”
李文简看着她,却没有接她的话,反是问:“现在你能告诉我那日为何要在清凉殿划伤自己吗?”
昭蘅避开李文简的目光,看向手里他刚擦了手的帕子,双手不自觉地抓紧柔软的布料,半晌没有开口。
当李文简的手伸过来时,昭蘅愣了下,下意识偏过头躲开。可是他的手越过她的脸颊,修长温暖的手指在她的鬓发上捋了一把。
她扭头,看到他手中的彩线线头,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片刻。
李文简看到她的耳尖兀的红了起来:“不愿讲?”
昭蘅狠了狠心,重重点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李文简顿了顿,又强调:“不许撒谎。”
昭蘅对上他的目光,只道:“殿下,我不会害人,永远也不会。若您何时发现我言不对心,或杀或剐,昭蘅绝无怨言。”
“够了。”
她以为殿下还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点了下头,道:“那便等你什么时候愿讲了再跟我说。”
昭蘅讶异地抬头。
李文简朝她淡淡笑了下:“我没有经历过食不果腹和别人抢食物的日子,也不曾为了生存委曲求全……我不曾经历过你经历的一切,便也不能要求你放开心中的芥蒂,对我畅所欲言,你既不愿说就不必说。”
昭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望向李文简,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好了。”李文简笑笑:“不是说准备了乳酪?我尝尝。”
“我去拿!”昭蘅点头,提起裙摆朝门外跑去。
李文简看着略显欢快的步伐,觉得很新奇,他甚至不理解昭蘅为什么这么开心。
他负手往内走,目光被桌案上的东西吸引。
昭蘅端着乳酪回来,看到李文简站在书案旁,手上拿着她下午打好的七彩蛋兜。她唤道:“殿下。”
李文简手里拿着蛋兜,问昭蘅:“这是什么?”
“端午快到了,给八公主做的小玩意儿,放鸭蛋的。”昭蘅拿起另一个小老虎的,放在腰间比划:“兜里可以放咸鸭蛋,然后系在这里。很好看。”
“这个是南栖的。”李文简对着她的手上的小老虎微微抬头:“那个呢?”
“这个是给小宁的,八公主说她属虎,我就专门做的个小老虎。”昭蘅道。
“小八有,小宁也有……”李文简端起乳酪喝了一口,淡淡地说。
昭蘅细品他这话,品出了不得的况味。
她眼角微扬温柔地笑着:“都是给小孩子玩儿的。”
细思之下,她觉得自己的确有些不妥,光顾着给孩子准备过端午,却忽略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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