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东宫一个宫人找了过来,急匆匆找到昭蘅:“殿下回东宫了,方才正在找您。”
昭蘅微微愣了下,殿下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怕李文简找她有急事,昭蘅不敢耽搁,匆匆向老人告别后离开万兽园。
离开前,她顺路看了看方才喂过的那些动物,吃了糕点的猴子趴在树枝上昏昏欲睡,但听到脚步声仍是立刻清醒起来,抬眸扫了她一眼。
还是不行。
昭蘅收起情绪,波澜无惊地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的是要快点了,她答应了阿箬真那个莽夫,十五天之内要给他答复。
不多时,昭蘅回到东宫,得知李文简正在长秋殿等她。
她快步走进去,看到李文简负手站在鸟笼前,另一只手拿着拨棍在拨弄小乖的羽翼。
小乖出言不逊:“昭蘅坏东西!”
李文简皱眉,沉着脸又用拨棍戳了戳它的背,气得小乖上蹿下跳地骂:“坏东西坏东西。”
昭蘅扶额,走上前去,弯腰要行礼。李文简握住了她的小臂制止她的动作。
小乖看到昭蘅,说:“昭训主儿吉祥。”
昭蘅忙让人把它弄到后殿去,她说:“殿下找我有事?”
“跑回来的?”李文简看着她满头的细汗。
昭蘅说:“去了趟万兽园看他们驯马,听到殿下找我,立刻往回赶。”
李文简走到放有木盆的架子旁,将面巾放到水中拧干递给她:“擦擦脸上的汗,没什么急事,下次慢慢回来。”
昭蘅踟蹰了下,迅速抬头望了李文简一眼,毫无征兆地对上他的目光,这才接过他手里的帕子,展开擦拭脸上的汗水。
擦干净后,正要走过去拧帕子,李文简向她伸手:“给我吧。”
昭蘅微愣,她不敢把用脏的帕子递过去。李文简又说:“走得热气腾腾不要碰凉水,否则以后要害风湿。”
以前她确实听跛足大夫说过,不过像她这种身份,有时候也讲究不了那么多。
见李文简坚持,她只好把擦了汗水的帕子递回给李文简。
他放入盆中搓洗了几遍,捞起来拧干擦了擦手上的水,又把帕子搭晾在架子上,底部上的水轻轻往下滴,坠入脸盆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母后今天给珺宁和郑启书赐了婚,中秋节后要举办婚礼。”李文简淡淡地说。
昭蘅看见了他眼睛里的落寞,和微不可查地蹙眉。
男婚女嫁原本应该是两个家庭的喜事,但三公主和小郑翰林的婚事在这种情况定下,想必知情人心中很是难受。
昭蘅唇边挤出一丝笑意,对李文简说:“我听八公主说起过小郑翰林,听说和三公主很配呢。”
李文简想到午后那两人站在母后满脸羞赧甜蜜的样子,沉重的心事霁散几分,朝她笑了笑:“是很般配。”
“我之后可能会特别忙。”李文简看着她说:“东宫也要给她准备一份嫁妆,此事交给你打理,行吗?”
昭蘅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
“我以前从来没筹备过这些事,殿下信我能做好吗?”昭蘅轻声问。
李文简确信。一方面是了解她心思细腻缜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细致入微;另一方面她勤学肯问,就算有不懂的地方向来也礼贤下问,不以鄙薄认真为耻。
他道:“若是不信,就不会向你开口了。”
昭蘅弯唇笑笑,点头:“我会做好的。”
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三公主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和小郑翰林的婚事甫一传出,四下叫好声一片。同时也有人纳闷,为何婚事定得这么着急,六月里议亲,八月就成婚,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要走完六礼,未免太赶了些。
昭蘅把答应宁宛致给小四郎的荷包找了出来。她近来学业很忙,每天忙里偷闲绣上几针,现在已经绣了大半,快要完工了。她想着之后要为三公主的婚事忙碌,怕到时候忙完了,打算今晚熬夜给他绣完。
她坐在窗前平静地做着荷包。
宁宛致说小四郎是正直、虚怀、卓尔不群的少年郎,央昭蘅给他绣竹纹。
竹乃君子,小四郎也是宁宛致眼中谦和端方的君子。
她缝完最后一针,收起针线,用帕子将荷包包好收进箱子里,改天宁宛致入宫就可以给她了。宁宛致最近随她父亲去了江州,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医书,继续看了片刻。这方子她都快背下了,制药的药材、用量都是按照方子上的数备下的,为什么一直失败?
难道老天爷非得把她往污泥里按得翻不了身?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迅速摇了下头,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
没有人能把她按在污泥里翻不了身,只要有一口气,她就要挣扎,就要站起来。
把书放入抽屉里,昭蘅吹灭屋里的灯,躺到床上。
熬到这个时辰已经很困了,哈欠一个接一个,打得眼泪直淌。
但她没有睡,一直用手狠狠掐着大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暂时还不能睡,她心里有个猜测,今日想验证这个猜测是否正确。
黑暗中时间仿佛格外漫长,她等了好久,久到就快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廊外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克制而又沉稳的脚步,一下又一下,似乎重重地踩在她的心上。
她微微闭上眼,克制不住地震颤。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紧张的心情一直持续到门扇被轻轻推开。
李文简轻声入了房内,怕惊醒她,动作放得很轻柔。
慢慢走到床边,拉开蚊帐看了眼她睡梦中的样子,她今夜似乎睡得很好,眉宇间没有不安分的拢蹙。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再深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被抚平。
他有些欣慰地想。
他抬手伸进她的颈后,正要按下去,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
是昭蘅的手。
“殿下。”
黑暗中忽然传来昭蘅轻柔的声音。
李文简一怔,沉默须臾。
然后他轻轻笑了笑,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她那么聪明,没什么事能瞒过她。
“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殿下,没人在意我。”昭蘅松开他的手,从床上翻身坐起,水红色的长裙堆叠在身下。
李文简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昭蘅笑笑,月光照在她的身上都变得更加温柔。
她抬手摸向后颈,轻声说:“脖子后面有时候很疼。”
他的手还在她掌心,柔软细腻的温热将他宽大的手握着,他问:“我弄疼你了?”
“嗯!”昭蘅抿了下唇:“不过我不怪殿下,殿下是为我好。”
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昭蘅半跪半坐在榻上,李文简站在她面前,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她轻声问:“是殿下受伤那天晚上开始的吗?”
那天晚上她在承明殿侍疾,结果第二天自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一直睡得很好。
她从不贪眠,可是却每天睡到将近晌午。
从承明殿回来的第一天,却又饱受梦魇之苦。
次日找了李文简拿了熏香后,情况有所好转。
她一直以为是安神香的功劳,直到最近她的香用完了,晚上无香可用,还是睡得那么沉,她便知道跟香没有关系。
小乖那天忽然叫“昭蘅坏东西”,它刚从万兽园带回来,万兽园的人不可能教它骂人,她就觉着是有人趁她睡着悄悄来过。
那夜殿下问她是否又魇住了,语气似乎觉得她不应该魇住。
总之,很多奇奇怪怪的细节让她有了这个猜想。
李文简说:“那天晚上你魇住了,一直呓语,吵得我睡不着。”
昭蘅仰头看着站在面前这个干净温和的男人,看着看着,眼眶竟渐渐红了。
他那天命悬一线,痛得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灯,她不敢想象他是如何起身,挪到她的床边,助她入睡,然后又一个人摸索着回到榻上。
次日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寝衣是因为她吗?
他隐忍而又克制的□□喘息是因为她吗?
如果那天晚上是因为她魇住吵着了他,那她回长秋殿之后每一个安眠的晚上呢?
他是人人敬仰的仁爱之君,是九天之上高洁华美的明月;她是身份低下的浣衣宫女,是凡尘之中卑微轻贱的尘泥。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划过她的脸颊滚落到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泪珠却让他好似被烙了一下。
“怎么又哭了?”
李文简端详着她的脸,她精致隽秀的眼眸似是染了山间的雾,水气凝结,洇着瞳内浅浅淡红,有一种易碎薄瓷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怜惜。
明知她不需人怜,但他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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