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亭内的皇帝也被这干净利落的两巴掌惊住了,侧过脸不解地问皇后:“这叫温柔?”
皇后微松了口气,捋了捋裙摆再次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翘指捏起杯盖轻轻撇了撇杯上浮沫,缓声说:“你的好儿子和乖女儿说的。”
“王姑娘,殿下是陛下亲封的储君,他福泽绵延,有紫薇帝星庇佑,什么样的阴浊晦气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魑魅魍魉见了他都得让道。你将宫里出的事归咎于我,是想说殿下的紫微帝星竟连区区命硬之人都克制不住吗?”昭蘅看着王若虞泪流满面的嘴脸,忽然冷静了下来。
“上次王姑娘说殿下是商纣周幽之流时,我便提醒过姑娘,一定要慎言。姑娘怎么就听不进去呢?”昭蘅语速缓慢,一字一句针一样扎入王若虞心里:“这两巴掌就当是我替殿下和令尊大人管教姑娘了。”
王若虞扑腾上去要打她。
她身后的几个贵女装模作样地去拉她,看似拉架,实则又推又搡,巴不得事情闹大些好看热闹。
莲舟挡在昭蘅面前,拼命地将那些人推开。
“莲舟。”昭蘅心如静潭,波澜不惊地扫了王若虞一眼,道:“放开,让她们过来。我的脸就是殿下的脸,殿下的脸就是陛下的脸,我看她们有几个脑袋,敢对殿下、陛下不敬。”
莲舟愣愣地应了下,却暂时没有行动,定定望向昭蘅。
昭蘅点了点头。
王若虞被愤怒冲昏了头,当即就要冲到昭蘅面前去。她要抓花她的脸,撕碎她的嘴!
“昭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
昭蘅转过去,见是皇后身边的行云嬷嬷匆匆走了过来,她径直走到昭蘅身侧,抖了抖臂弯里搭着的披风,亲自给昭蘅披上:“娘娘说昭训站在池边,怕您吹了池风头疼,让老奴给您送了件披风过来。”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住了。行云嬷嬷是皇后的奶娘,帝后都极其敬重她,就连殿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昭蘅往观澜亭的方向望去,只看到皇后搀扶着皇帝走下亭子的身影。她扯了扯身上的披风,掌心摩挲着柔软轻盈的料子,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多谢娘娘。”昭蘅微微屈膝。
行云嬷嬷颔首,含笑离开。
谢亭欢盯着昭蘅身上绣着金凤的斗篷,这件披风明显是皇后的,她顿时恨得银牙咬碎,皇后这是在为她撑腰吗?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昭蘅。凭什么她运气这么好?
采莲人的船靠了岸,给昭蘅递上一把。她接过,将花抱入怀中,看向她们几人:“你们知道珍珠是什么变的吗?”
在她们或错愕,或愤恨,或疑惑的目光里,昭蘅说:“一粒沙子落入蚌壳里,经由蚌□□长的打磨,然后变成璀璨的珍珠。我适不适合留在皇宫,轮不到你们一群连宫门都进不了的人来置喙。你们什么时候入了东宫的门,再来跟我说配与不配。”
昭蘅抱着荷花,从她们当中挤出一条路。
谢亭欢站在池边,看着她从身旁经过,眼中嫉火焚烧,见她离池边很近,脑门一热,竟然趁乱伸手搡了身前的人一把。
那人往前猛扑,径直朝昭蘅扑过去。
谢亭欢唇角漾起笑意,就算王若虞没吵赢,把她推进水里下下面子也好。
她正得意时,却不料昭蘅身子倏而一侧,错过扑来的人影,就势顺着她的肩膀往前一推,那人冷不丁朝湖里栽去,惊慌之下,拼命去抓身旁的人。
一个带一个,下饺子一样滑向池里。
昭蘅瞥了她们一眼,抱着花走远了。
莲舟觉得好生解气,鼻子朝天冷哼了声,开心地快要跑起来了。看着她们狼狈地在水中扑腾挣扎,采莲人纷纷乘船下池捞人,她小跑着去追远去的昭蘅。
*
昭蘅晌午还在睡午觉的时候,林安池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宫中传开了。
“王若虞真这么鲁莽?”叶朝阳恍惚了一下,问身旁的秦瑶文。
秦瑶文点点头,暗自庆幸幸好今天王若虞邀她一起入宫的时候她拒绝了:“是啊,听说王夫人进宫接人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到府门前下车,王若虞身上还在滴水,狼狈得跟个水鬼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叶向阳的夫人刘氏送糕点进来。
“嫂嫂不是在给兄长准备入宫的车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叶朝阳看到刘氏,有点奇怪。要知道她哥哥最谨小慎微,平常入宫面见殿下早早就去了,生怕出丁点岔子。
“不去了。”刘氏摆摆手说:“听说殿下今天下午忽然召了中书令王大人、户部侍郎陈大人……还有几个大人去明光殿,一直到这会儿都没散,宫里临时通知你兄长他们不必去了。”
叶朝阳和秦瑶文对视了一眼。
*
“阿蘅姐姐。”李南栖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廊外飘来。
昭蘅一下子坐起来,迎到门口去。她手里举着做记录的本子,甜甜地说:“今天先生讲的东西可多了!你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昭蘅给她在书案旁搬了只小杌子:“好呀。”
李南栖果真坐下,一句一句地教昭蘅念文章。她以为自己能把新学的字词都记下来,可念了两句就忘了新学的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手点着书上的批注仔细辨认。
昭蘅低头笑了笑,轻轻捏着她的小脸蛋:“不会的先留着,等皇兄回来了,咱们问他。”
“可是皇兄今天很晚才会回来呀。”
“你怎么知道。”昭蘅诧异地问。
李南栖抓了一块书案上的香瓜,一边啃一边吐字不清地说:“我回来的路上碰到他,他去明光殿啦。”
这个季节的香瓜汁水充足,一口咬下去,汁液就从她的唇角溢了出来。
“他去明光殿做什么?”昭蘅拿帕子擦了擦李南栖嘴角的瓜汁。
明光殿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他早就不用去了。
“他说去上课。”李南栖道:“叫了好几个先生呢。”
李南栖的话音刚落,莲舟快步进来通禀:“主子,安嫔娘娘带着谢家姑娘来了。”
昭蘅眉心微蹙,大抵能猜到她们为何而来。
待安嫔和谢亭欢一进来,昭蘅便立刻起身请她们入座。安嫔理了理裙摆在昭蘅身旁坐下,谢亭欢却不坐。
“我是来给昭训道歉的。”谢亭欢咬了咬唇,朝她微微福身:“今天上午在林安池,昭训被王若虞逞口舌之快,我不该恍若不闻。您是太子昭训,于公于私,我都不该置身事外,漠视王若虞对您的羞辱。还请昭训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昭蘅微怔,她可没有置身事外,一群贵女落水少不了她的功劳。
她面上带着浅笑,柔声道:“出口伤人的不是你,出手伤人的更不是你,我跟你计较什么呢?”
谢亭欢一愣,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她当时只是趁乱推了花楹一把,她根本不可能发现。
昭蘅笑道,指着盘子里的香瓜道:“来的路上热着了吧,吃块瓜解解渴。”
谢亭欢梗着脖子,一句“我不吃”还没出口,对上小姑姑审视的目光,她坐下来闷头吃瓜。安嫔对昭蘅道:“我和她爹从小就过的苦日子,所以对她就格外宠爱了些,谁知道竟把她养成这样的性子。”
长长叹了一息。
她是宫中公认的识大体、明事理,一双孩儿由她教导得出类拔萃。
谢亭欢到底是十来岁了才送到她身边,木已成型,养成的坏习惯没那么好扭转了。
昭蘅没有接话,岔开话题又跟她寒暄了几句。
安嫔便带着谢亭欢离开东宫,经过明光殿的时候,安嫔脸色沉郁到了极致,终于忍不住怒火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跟王若虞她们几个混在一起。现在好了,你爹一把年纪被你害得被抓去明光殿上品行课!谢家满门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谢亭欢耸了耸肩,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只是普通的后宫纷争,殿下竟然会传召她们的父亲入宫,进了承光殿三四个时辰了还没出来,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
“收拾收拾东西,等会儿让你爹把你领回家去。”安嫔甩了甩衣袖,愠怒道。
谢亭欢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姑姑,您不管我了吗?”
“教你的道理,你一句也听不进去;给你指了七八个夫婿,你一个都看不上,既然如此,你自己出宫寻路子去,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没那么能力教导好你,再将你留在宫中也是耽误了你的大好芳华。”
安嫔拂袖而去。
*
李文简果然很晚都没有回来。
昭蘅独自在书房写完了今天的字,看到月上中天,她起身回到寝殿。临睡前她从床下拿出早上越梨给她的油纸包。
吃过晌午饭后,她和莲舟找了几只猫儿试了一下。猫儿吃了加药的羊乳,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晕了。她们守着猫儿,过了一个多时辰,它们又醒了过来,生龙活虎什么事儿都没有。
的确是迷药,但她不确定对人的效用的怎么样。
她让莲舟给她倒了一杯水进来,用小拇指挑了半指甲盖剂量的粉末倒入水中。
刚兑好水,李文简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
昭蘅放下杯盏,起身迎了出去。
“殿下回来了?”昭蘅声音里夹杂了几丝愉悦的气息,走上前去接过他的外袍转身搭在衣架上,又取出他的寝鞋提到他面前:“小八说您今天去明光殿上课,可能要晚些回来,没想到真这么晚。今天是有先生入宫讲课吗?”
“没有。”李文简摇摇头。
他今天不是去上课,而是去讲课,召了林安池边那些贵女的父亲入宫,亲自给他们讲了一节德行课。
养不教,父之过。世人原本都是一块璞玉,成才或是成废料,都看为人父母的如何打磨。
父母管教不严,导致孩子走上歪道,自然该父母首当其冲品尝恶果。那几个人现下还在明光殿写认错书。
“那是什么?”昭蘅歪过头,笑着说道:“难道是殿下在给他们讲经国之要?”
李文简看着她无事发生的样子,忽然有些莫名难受,期待着她能跟自己讲一讲池边的事情,诉一诉苦也好,而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封在心上。
“也不是。”他反问昭蘅:“你呢?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我上午去了万兽园,看到白孔雀开屏了。”昭蘅弯唇轻笑:“回来的时候经过林安池,看到有宫人在采花,就抱了一把回来。”
她指着窗下书案上敞口盆内漂浮着的莲花,问:“殿下,好看吗?”
莲花浮在敞口盆内,就像生长在荷塘中,随风浮动,在屏风上投下晃动的花影。
沉闷的情绪也缓解了几分:“好看。”
昭蘅这一扭头发现窗户还紧紧关着,天气日渐转热,晚上关窗有些闷,她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清风带来清新凉爽,殿内一下凉快了不少。
“我也觉得好看。”昭蘅扭过头,愕然看见李文简坐在贵妃榻上,正端着她的茶杯喝水。
“别喝。”昭蘅急忙阻止。
迟了,他劈头盖脸讲了好几个时辰,喉咙都快冒烟,一口喝完了整整一杯水。听到昭蘅的喝止,他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身子软绵绵倒下。
昭蘅急忙跨步上前,轻轻抱住他下坠的身子。
他的头顿时栽入一片柔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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