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有浓烟飘出来。
“走水了,走水了。凤鸣台走水了。”
外面有人在大叫。
火势是从昭蘅旁边房间烧起来的,夏天天干,这会儿火势已经蔓延到了这边。
宫道上传来脚步声,来了很多人。
附近巡守的羽林卫听到叫声,都在朝这边赶来。
她和阿箬真这会儿如果出去,就会刚好被人碰个正着。可若是不出去……也是死。
“莲舟?”昭蘅隔门唤了一声,却没听到莲舟的回应。
刚才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阿箬真身上,加上有莲舟在外面守着,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形。
方才那阵脚步声不是莲舟的。
有人故意的。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立马跑到窗边,用力地去推窗户。
此前她到凤鸣台来过很多次,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凤鸣台是个三丈余高的高台,前面是石阶,后面则是一片小树林。她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何不测,她可以从窗户离开。
只是没想到,真的有意外。
“还不来帮忙?”她看向阿箬真。
阿箬真急忙过来,用手肘对着窗户重重一击,窗户立马就开了。
昭蘅也顾不上什么,提起裙摆爬上窗台,对阿箬真说:“你留在这里挡着他们,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阿箬真看疯子一样看向她:“你疯了?要从这里跳下去?”
昭蘅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冷静地说:“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要是被侍卫看到我们在这里私会,我也不用活了。”
自己的性命还在她手里,她要是摔死了,自己的命也没了,阿箬急忙拦着她说:“我去,我跳下去,你在这里待着。”
两三丈高的高台,他借力跳下去应该没事,可她就不一定了,运气不好的话,脑浆都能给她摔出来。
昭蘅扫了他一眼,道:“你要我怎么跟侍卫们解释大中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喝酒吃点心。”
她挣开阿箬真的手:“放心吧,我死不了。”
她坐在窗台上,嫩绿色的裙摆出柔顺地垂着:“反正死了还有你垫背,我怕什么。”
羽林卫跑了起来,脚步越来越急促。
昭蘅往下跳的一瞬间,羽林卫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房间外面。阿箬真看到昭蘅不是直愣愣地往下跳,而是顺着坡体半滑着滚到下面的草地上。
他为自己性命暂时保住了而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比魏晚玉聪明得多,厉害得多。
他转过身,门忽然从外面被撞开,一堆羽林卫闯了进来。看到阿箬真在里面,惊骇不已。
“阿箬真殿下?”
阿箬真揉了揉眼睛,假装才睡醒:“怎么这么吵?”
“您怎么在这里?”
阿箬真说:“晌午喝多了酒,走困了,就找了个地方先睡觉。”
说着,他还打了个哈欠。
“发生什么
事了?”谢亭欢跟在看热闹的人后面,望着眼前的弥漫的浓烟和成堆的人群,她表面上堆着困惑和担心,实际上高兴疯了。
这么多人撞破阿箬真和昭蘅私会,她这下再也翻不了身了。
把昭蘅从东宫赶出去,就算她不能如愿嫁给殿下,她也心满意足。至少殿下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卑贱的人。
每每想到殿下身边的是个低贱的宫女,她就跟生吞了癞□□一样,比自己嫁给那些歪瓜裂枣还要难受。
陪在殿下身边的,应该是像她们这样的高门千金闺秀才对!
谢亭欢挤到前面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被扑灭了,只有烧毁了的房子,还在冒着滚滚浓烟。她没有看到昭蘅,羽林卫围着的只有阿箬真一个人。
她瞪圆了眼睛,心道自己一直守在凤鸣台下,根本没有看到她离开。那她人呢?难道她还能长着翅膀从这里飞出去不成?
她拨开人群趁乱走到房间,看到洞开的窗户,心里顿时大惊,难道昭蘅从窗口跳下去了?
不可能!这里足足有两三丈高,弄得不好,会出人命的!
可是她环顾四周,除了跳下去,她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恨不得马上去承明殿一探究竟。
可是她不敢,她刚刚惹怒了小姑姑,暂时不敢再生事。
*
昭蘅脚踝传来一阵锥心地疼痛,看样子扭伤了脚。
她怕被人看见,不敢在这里耽搁太久,咬牙站起来,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走了没多久,莲舟追了上来。
昭蘅跟她说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让她沿着窗下的小路来找她。
“主子,我刚才看到一只猫,怕它引人过来,就去弄走它了。回来的时候看到好多羽林卫,吓死我了。”她心疼地搀扶起昭蘅:“您没事吧。”
昭蘅摇摇头,忍着痛继续走:“快走,刚才有人在凤鸣台放火,我差点被发现。”
“什么!”莲舟猛地抬头看向昭蘅,身如抖筛,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说话都带有几分颤抖:“我……我刚才没有守好门。”
昭蘅原本不告诉她,莲舟胆子小,告诉她之后肯定会被吓到。随即她想到,莲舟被她带着做这些事,不能再跟从前一样了。
要逼着她长大。
这一次看不好门,她可以从窗台上跳下来。
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
她们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也不能寄希望于幸运。
她在宫里能信赖的人只有莲舟,她们生死系于一线。
“莲舟,你以后不能这样。”昭蘅脸色凝重地跟她说:“做事之前要反复思量轻重缓急。”
莲舟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昭蘅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裳,整个人都痛得在打颤,眼前不断冒金星,但除了咬牙坚持,她没有别的办法。
走了一截,前面忽然走来几个人。
根本无需辨认,仅是远远一团模糊的人影,她也一眼认出了李文简。
这时候再绕开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想避开他时,就仿佛受到命运的召唤一般,她每次狼狈不堪绕路都能碰见他。
她不想让李文简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他站在日色里,浑身仿佛会发光。
每次她满身是泥站在这样的他身旁时,他的高洁都将自己衬托得更加狼狈,提醒着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
李文简也看到她了,扭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们就先离开。
他阔步朝昭蘅走来。
“殿下。”昭蘅手放在腰间,微微屈膝向他福了一礼。
他垂眸睨她,她身上沾了很多泥,站着的姿势也很奇怪。
“受伤了?”
昭蘅低着头,一只手扶着莲舟,朝他挤出一抹淡笑:“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文简又看向莲舟,问:“怎么摔着的?”
“回殿下的话。”莲舟低着头说:“合园的合欢最近开了,主子今日带我去园中采合欢,没想到摘花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只野猫,把她吓得没站稳,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主子思虑得远,连出了什么事情用什么借口早就想好了。
这话主子教自己背了上百次,她早就倒背如流,面对殿下的询问,没有再出任何纰漏。
主子准备得万无一失,也幸好她想得远。
李文简拧了拧眉,在昭蘅面前蹲下,看到她鞋上的泥,垂了下眼眸,将她的裙角微微提起,温热的掌抚过她的脚踝,捏了几下。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下次带牧归或者飞羽去。”
话音方落,谏宁从另一头过来,禀报说:“殿下,刚才凤鸣台着火了。”
李文简放下手中昭蘅的裙摆,把她的鞋面遮盖得严严实实,淡淡“哦”了声,问:“可有人受伤?”
“没有,只有阿箬真殿下在里面。说是中午吃醉了酒进宫,走到凤鸣台醉得不行,就进去找了间空屋子睡觉。”谏宁如实禀报。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很奇怪,他的手受伤了在滴血,羽林卫问他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羽林卫见凤鸣台里没有别人,就先送他回行宫了。”
李文简说:“知道了。”
昭蘅低着头,一只手扶着莲舟,一只手紧紧攥着裙子。
“还能走吗?”李文简问她。
说完,他起身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儿。
从那么高摔下去,又咬牙走了这么远,她定然是疼得厉害。李文简神色莫名,看不出情绪,弯身将她抱回承明殿。
林嬷嬷看到李文简抱着昭蘅回来,忙迎上前去:“怎么回事?主子受伤了?”
李文简道:“准备伤药。”
林嬷嬷很快就找到伤药送进去,林嬷嬷蹲在昭蘅面前给她上完药。李文简则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嬷嬷的动作。
林嬷嬷用纱布沾了烈酒,专注地处理着她腿上的伤口,每一次烈酒触碰,昭蘅的秀眉都要轻轻拢蹙一下,手也不自觉地攥紧堆叠在榻边的裙摆,骨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苍白。
好在伤口并不多,很快就处理好。
莲舟又取来干净的衣服,她衣服上沾了好多的泥和草渍,实在脏得不像话。
昭蘅拿着衣裳,
看了看身旁的李文简,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她轻咬了下唇,正要说话,李文简忽然开口了。
“昭蘅,你今天中午和阿箬真在凤鸣台做什么?”
昭蘅听见他清越的声音钻进耳朵,顿时头皮发麻。
在她抬头望过去的那一刻,李文简抬眼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昭蘅心里陡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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