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应允,马车便继续向前赶路。
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山间的寺庙中。
暮色沉沉,晚钟回荡在山谷,林间飞鸟在头顶盘旋。外头有些炎热,现下正傍晚,热气褪去,山里更是清凉。如此,倒好过在客栈了。
挽月随着阿林嬷嬷,在客房里安顿下来。
一路的颠簸,早就让挽月胃里翻江倒海。到了晚间,也只吃了一碗寺庙里的白粥斋饭,拌着翡翠黄瓜、一点从苏州带过来的玫瑰酱菜。其余便再也吃不下了,睡也睡不着。
“南星,提盏灯,陪我出去走走。”
“小姐,山里蚊虫多,您还是别走远了。要不我让额尔赫管家派个人跟着您?”
挽月摆摆手,“我就在寺庙里转转。哪有进了寺庙不拜的道理?”此次去京城,再没有人比她更需要去拜拜了。拜拜天、拜拜佛,烧个高香,最好祈求小康熙爷高抬贵手,让她那便宜爹再多活几年。
四下里万籁俱寂,唯有松香混着檀香,让人凝神静气。
“皇阿玛,儿臣真的不知该如何做了……”
“施主,请叫贫僧法号行痴。贫僧已是红尘之外的人,这些朝堂的俗事也与贫僧再无瓜葛。世上无难事,能困住人的从来不是境遇,唯有自身。”
跪着的少年眼神悲怆,“行痴大师,我已经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娶了赫舍里氏,可是鳌拜他……已经越来越嚣张了,我每日看着他在朝上同苏克萨哈争斗,都觉得胆战心惊。索尼去岁去世了,遏必隆是棵墙头草。近来三藩不平,儿子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站着的僧人捻动手中佛珠,口中说着不理红尘俗事,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淡淡愁,他对不起面前跪着的这个孩子。是他丢下了烂摊子,选择了逃避,才会让幼小的孩子背负了这么多本不该他背负的重担。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玛。
爱新觉罗家不要再出像他这样的痴人了。
少年望着僧人瘦削的身影,心中酸楚更甚,刚要继续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与对话。
“二小姐,要不咱们还是明儿个早上来吧。这里黑漆漆的,我怪害怕的。”
“到处灯火通明,哪里黑漆漆了?再说了,佛门净地,有佛保佑着,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安全的了。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哪有时间虔诚跪拜?再说了,白日里香客众多,晚上寂静无人,那佛祖不是正好只听我一个人的祷告?我……”挽月一只脚刚迈入大雄宝殿,便看见大殿东面,一名年轻的香客正在跪拜一名僧人。
佛前的灯烛晃动,铜金色的光晕照在那名清瘦矍铄的僧人脸上,他的目光深邃如山中无波的古井,而原本跪
() 在他身前的少年香客已经站起身子。她没有留意到少年暗中握紧的拳头(),英气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分肃杀之气。只觉得眼前这二人看上去贵气逼人?[()]?『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令人不敢直视。
是被佛像映衬得吧!
挽月感觉身后的南星轻呼一声后打了个哆嗦,想来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大殿里竟然还有旁人。
少年已无方才的委屈悲切,转而冷静平和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只是一个寻常拜佛的香客。
挽月忙双手合十施礼,“打扰大师清修了,小女子今夜借宿贵寺,一时难眠便出来走走。路过大殿想到心中有愿未了、前途迷惘,便进来拜拜。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别的香客。”
那少年也双手合十对僧人施礼,转而对挽月大方一笑,“无妨。我已经拜完了,姑娘请吧!”
“嗯。”挽月微微颔首,却并不抬眼去看人。少年看向僧人的眼中多有不舍,却没有犹豫地走出了大殿。
一缕晚风带着极其好闻、清醒提神香味让挽月感到惊异,是刚刚出门的那名香客身上的?在江南时,她记得王掞父子也爱并擅长于香道,古时君子爱佩兰,喜欢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反而是贵族男子常见的爱好。但方才那股好闻的香味,她还从未闻到过。看其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定也是贵族之人。
贵族之人何故跑到这个寺庙?这寺庙看样子也不大啊!挽月心有疑惑,难不成是这寺庙的佛祖特别的灵验?
阿弥陀佛!挽月在心中默念,若真如此,那今夜借宿此寺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再看那僧人,年纪约莫中年,面相虽周正却略带清苦愁容,颇有威仪,倒不像是佛诣特别高的人,像是个看破红尘的王孙公子。“不知这位女施主有何未了心愿?”
“我……”挽月想了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她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爹。我爹这个人年轻时候做事很勤恳,为他的上峰立下了很多苦功。可到了晚年,有些糊涂了,不大尊敬上峰,还常甩脸子给人看,甚至还不太服上峰管教约束。我怕……他会丢饭碗。”
僧人听懂了,微微笑道:“世间人蝇营狗苟,深陷其中,无非为了一个‘利’字,争利益不想放下又是为了一个‘贪念’。你爹的上峰倘若待他不好,不感念其劳苦功高,只想着你爹功高盖住了他的光华,那便是上峰的贪;倘若上峰待你爹很好,给了丰厚的酬劳,也体恤他,那便是你爹放不下贪念。”譬如方才玄烨所说的鳌拜吧,曾经可也是跟着三代皇帝出生入死的满洲第一勇士呢,自己走的时候托孤,如今竟也成了大清祸患!
挽月撇撇嘴,可不是为了贪么?贪恋权位!都当了一等公了,也富甲一方,还想怎么着?自己当皇帝?
“可道理旁人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呀!我说的他就更未必听了。”挽月声音小小嘀咕道。
“世人常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爹爹的事情,施主或许不必太过执念。”
挽月抬头,“大师此言差矣。说儿孙自有儿
() 孙福的人,定是不负责任的爹娘。都说生养之恩大于天,可被生下的那个人也一样,他没得选择,投胎托生在这一家那就得过这家人的日子。爹娘是草寇山匪,那孩子便受尽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爹娘种地,孩子也黄土背朝天;爹娘是士族,孩子也读书。倘若我以后做娘,一定为的子女考虑深远,给其荣华富贵,不做恶事殃及子孙。对不住了大师,是我失言失态了,还请莫要责怪。()”
少女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回荡在安静的大雄宝殿之中。
僧人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微澜,都说天下无不不是的父母。可真论做爹,他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担当。
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少年并没有走远,他听着屋里的对话,挑了挑眉,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是谁家的?这番话,倘若传到朝中那些汉臣大儒的耳中,恐怕要口诛笔伐了。小小女子,竟然敢说父母的不是!不过他倒有几分佩服这小姑娘的胆量和见识,何尝不是说出了他绝不敢说出但心中所想的话。
午夜梦回时,他没有怨恨过皇阿玛为了董鄂妃离世而撒手朝政出家为僧吗?皇祖母没有怨恨过吗?过世的额娘没有怨恨过这个丈夫吗?
行痴似乎有些事情释然了似的,对挽月的笑容也慈爱了几分:“那你就好好地劝一劝他。也许你的父亲也只是一时执念,在他没有成痴念时,不妨试试有没有别的让他所牵挂。令他不再执着于同他的上峰较劲。?()『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倒是个好思路。挽月喃喃自语,顿时深觉这大师讲得颇有道理!不过钱权,鳌拜都有了。那还有什么是他没得到的?女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会不会喜欢她娘啊?可是王念秋已经死了,那看见她这个女儿会不会能多点对家里的牵绊呢?兴许眷恋子孙,也就不造反了。
“多谢大师指点!”挽月满心欢喜地起身。
门外的少年连忙悄悄挪步想走,这时一道黑影敏捷轻盈地出现在他眼前。将要对他行礼,就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压低了声音骂道:“叶克苏!你刚刚死哪儿去了?说好的把风呢?回去治你个渎职之罪!”
黑影却面色凝重,“主子,有人过来。”他在少年的手掌心写了两个字:血月。
少年登时如临大敌,“他们怎么会到这边?难不成是宫里走漏了风声?”
“好像也不是。我偷听到其中两人对话,似乎是冲着行痴大师来的。”
“他们知道行痴的身份?”
“恐怕是。”
“有多少人?你能抵挡住么?”
黑影担忧地朝大殿方向看了一眼,以一敌十尚且可以,可带着两个要保护的人,就难了。况且血月教是天地会分出来的,其中不乏江湖武林高手,决不可轻敌。
从黑影不说话的反应中,少年知道了当下要面临的凶险,恐怕凶多吉少。他略一思量,须臾间有了一个铤而走险的主意。
少年的目光对上大殿晃动的烛火,黑影立即明白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走!”
() 浓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密布天空(),将整个天幕衬托得诡异。约有二十来个黑影⒇()_[()]⒇『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山间的寺庙。一声急促的马鸣划破了宁静,接着整个马厩开始躁动不安。
“不安分的畜生,做什么呢?”马车夫被惊醒后骂道。
在附近厢房中的额尔赫却警觉地放下茶盏,走出院子。别的马没什么,他骑的惊雷可是中堂赏赐给他的马,是上过战场的,有灵性的,难不成有什么不妥?这样想着,额尔赫朝挽月的院子走去。
黑影向大雄宝殿包围。
“顺治是在那里面么?”
“是。”说话的是个和尚。
“怎么你这寺庙中还有不好侍卫?”
“是今夜借宿的香客,好像是京城口音。”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一阵过堂风吹得烛火晃动得厉害。
南星提醒,“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好。今日有缘得大师提点,多谢大师了。不知大师尊姓大名?”
“贫僧法号行痴。”
行痴?挽月蹙眉,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两道飞一般的身影闯进了大殿,吓了挽月主仆一大跳。南星结结巴巴指着问道:“你……你们是谁?”
挽月认出了方才那少年,此时少年面色凝重警觉,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更高些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
“行痴大师,有埋伏快走!”说着一边拉上行痴一边拿上烛台。将那烛台朝地上一丢,另外一边那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香油倒了一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放火!”挽月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腕处被捏紧,“姑娘多有得罪了!叶克苏,大师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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