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总管明珠叩见皇上!”
“平身吧!赐座!”
“谢皇上!”
秋阳懒散,斜斜从窗棂照进。君臣二人坐在小轩中,宫女捧着茶食从外面鱼贯而入。待东西都在桌上摆放好,顾问行便一招手打发所有人都下去了,自己也站在门外守着。
玄烨同明珠悠悠道:“江宁织造刘德彪贪腐一案刑部和大理寺都已经审理得差不多了,内务府那边受此影响的账目你理清楚没有?”
明珠早已猜到皇上找他来所为何事,随身将誊抄过的账册也带了过来,给玄烨呈上。“回皇上,微臣已经将整理好的账册交由刑部,与刘德彪的供词与其余证据进行校对。这是臣交之前誊抄下来的一份。”
玄烨接过来翻看着,边对明珠赞许,“嗯,你做事周到缜密,滴水不漏。”看着看着,眉头紧锁起来,“果然是养了一群大清的蛀虫啊!还是在最为富庶的江南腹地,简直是将树都要啃空了。作为可怖的是,竟然连宫里都被买通,没有放过。”
明珠暗中观察着玄烨的神情,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身为内务府总管存在失职失察!请皇上降罪!”
玄烨正低头审阅,见明珠如此反应,抬起头来,“明珠你起来吧!朕知道内务府这烂摊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你接管以来未曾出什么大差错。先帝在位时留下的十三衙门屡屡插手,与内务府权责相抵相重复,让你们做事时候屡屡掣肘,很难施展。像江宁织造为皇家供应布料丝绸的事,你们也插手不了太多。朕看了,主要还是从尚衣监和织染局采办,由吴良辅把持。”
听话听音,明珠心里有了数,知道皇上这是不会在此事上责怪他。
“谢皇上!”明珠从地上起来。
玄烨继续同他道:“这个司礼监掌印吴良辅,先帝在的时候通过十三衙门把持宫中多年,实力盘踞宫内宫外。朕早就想裁撤掉这个机构,奈何宫内外皆有反对之声。宫中一些太妃身边伺候的老宫女,有去十三衙门担职的,人情牵扯都纷纷去跟太皇太后求情。就连朕的皇额娘仁宪太后,也特意跟朕求情过。说这是先帝留下的,吴良辅也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宫里都用惯了,裁撤了不好。
太皇太后也被多有烦扰;朕呢,也只得一拖再拖,暂且作罢。后才设立内务府,与之制衡,想慢慢替换掉十三衙门。不过你也知道,裁撤机构是大事,也需得与臣子商议。嚯!上月朕在朝上提起,朕数了一下,竟然有……”
他对着明珠比划了一个巴掌,恨得点头。明珠自然也想起了此事,微微笑道:“微臣也记得,当日连济世、泰必格、沙澄在内,一共有五位大臣反对,替十三衙门说话。”
玄烨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发出了无奈地一声叹息,“你说,这吴良辅这些年在宫内外私底下该培植了多少自己的势力?朕让銮仪卫去查探了,他不但在宫外有私宅,一个宦官竟然还养了四五房小妾。更有低职位的官员、商人送自己的儿子去
给他当干儿子!简直世风日下!买官儿卖官儿、先帝在的时候,他就没少干这些事情。自朕登基后,才有所收敛。
只不过,这次朕特意派銮仪卫去插手密查刘德彪一案,为的也是查京中牵扯官员。朕看了叶克苏给朕秘密呈上来的名单,简直是触目惊心。倘若全部查起来,恐怕朝中得少将近一半人。都不干净!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吴良辅必须除掉!”
玄烨决意很大,只可惜据叶克苏回禀,本案重要的一个人证——天衣阁的掌柜宋鑫已经被灭口,账目也随之被幕后人取走。此人与吴良辅来往密切,顺藤摸瓜不怕这回扳不倒!
京中暗流涌动,并不像表面这般风和日丽。
他想起了太皇太后那日叮嘱自己的话,于是便道:“明珠啊,你在内务府已经干得够久了。朕打算对你委以更重要的职位,任命你为弘文院学士;待米思涵和马齐从淮河回来与你交接一应事宜,你即刻走马上任,与工部尚书马尔赛调查淮扬水患!办好此事后,朕再允你进六部,往后你和容若,就如同米思涵与马齐一样,都是朕要倚重的大清股肱之臣!”
明珠赶忙地跪下叩谢皇恩,“臣纳兰明珠谢主隆恩!臣此生至死不渝,效忠大清、效忠皇上和太皇太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玄烨笑道:“朕说了,让你不要这么拘谨客气。今儿又没旁的人,坐下一道喝茶!”
升官调任,入了内阁还被委以重任,明珠心里自然舒坦,再次谢恩后,他便恭敬不如从命,坐在了皇上对面。
“对了,容若也老大不小了,婚事有着落了么?”
明珠一愣,皇上这是要和他说家事?不过也好,自己儿子做御前侍卫,与皇上关系密切,于冬郎、于他、于整个那喇氏都有好处。
他也笑道:“承蒙皇上关心犬子,实不相瞒,微臣与冬郎的额娘都在愁这件事呢。犬子前两年在外游学,少年心未定。微臣也一直替他留意合适的人选。”
“那目前有人选了吗?”
明珠心里一跳,听皇上这意思,难不成是打算给容若指婚?这就有些令人忐忑了。因为人选有可能好,也有可能只对皇上有利,未必有利于纳兰家。
“目前微臣考虑了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年龄相合,品貌俱佳;还有黄锡衮长女、安老亲王家也曾派人来与微臣提及,想把孙女下嫁犬子,微臣觉得门第太高,犬子配不上,暂未敢应允。”
“岳乐的孙女你就别考虑了,不合适与你家结亲。”
玄烨说的干脆,明珠应声。
“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兴祖倒是挺好的一户人家。”如此的话,卢兴祖在两广,更可以替他留意南方尚可喜、耿精忠的动向。玄烨抬眸,“可以议亲,不过不急,可以再看看。此外,朕看陈廷敬的女儿,御史姜远山、国子监李清的女儿都在伴读之列,年纪也跟容若对得上,你可有考虑?”
明珠笑容微妙,心道:这都是他之前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给拟的选妃人选,
他怎好让儿子跟皇上抢女人?
“额,还是全凭缘分。犬子这两年游学归来,心有些野了,不好拘束。最后还得他点头同意才行。若皇上有合适人选,您不妨直接下旨,总归比臣这个当阿玛的说话管用。”
玄烨能猜不到明珠的心思,喝了一口茶笑道:“你是个老狐狸,朕既然说了那几l个,你便可以替他考虑。但你绕了个弯儿,说明那几l人你并不属意,早在你考察之列。你是不想在清流文人一派中找吧!”
明珠讪笑,“皇上圣明!微臣不敢有任何隐瞒。此也是臣分外的思量,犬子爱弄诗词,臣与他额娘,都不想再找一个同样爱多愁善感的儿媳妇回来。两个人时不时对着花草哭天抹泪的,日子不好过。还是择个不一样性子的,互相拆补拆补吧!”
玄烨莞尔,“你这话也是有意思。不过话粗理不粗,性子相投的人的确容易接近,但相处起来不易,需要多加磨合。”
他一共就两三个处得来的臣子情同手足,那大表兄叶克苏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连舅舅都对长子放弃了,直接跳过开始在次子和三子身上多下功夫。曹寅呢,过不了多久就要跟着曹玺一起去江南,他打算安排曹玺在江南当地的大户中为曹寅择一门亲事,也好笼络江南民心,替他留意江南文人动向。
那便只剩一个容若。
看样子,也快了。
玄烨与明珠在小轩外分别,回前清宫勤懋殿的时候,心情似乎格外舒畅。正巧,曹寅从外头替他跑腿回来了,却是一副十分复杂的神情。说不清楚是哭还是笑,还时不时偷偷瞄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定是又在挽月那边吃了什么瘪。
“不是让你去替朕安抚科尔沁公主与舒宁郡主吗?怎么回来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难不成你被公主打了?”
曹寅摇头,立马矢口否认。“回皇上,没有。”
玄烨听着声音,眯起了眼睛。怎么看起来是有些愁容在脸上,声音里按捺不住带有一丝兴奋呢?
“又想去外头数铜钱?”
曹寅一听“铜钱”二字,头皮都发麻了,顿时就感觉两条腿像密密麻麻爬上了蚂蚁,“皇上,奴才说了,您可别……动气啊!”
玄烨瞥了曹寅一眼,这家伙和纳兰容若不一样,容若还是多少带有一些他阿玛明珠的狡猾,喜欢藏着心事;曹寅赤诚,头脑简单,一看他这副德性,他便多少猜出一定和挽月有关系。而且还和他有关系!
“瓜尔佳挽月同你说什么了?”
还真是一猜就中。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代为转达了。
曹寅缩了缩手,朝旁边一立,学着挽月方才跟他说悄悄话的语气,对皇上转述道:“挽月小姐说,您老给她送那几l样吃的,忒甜,她都吃腻了。有没有新鲜点儿的?”
说完,曹寅赶紧连嘴也紧闭上,低下头去,眼角余光观察着皇上的反应。
玄烨并未言语,反而直直站在桌案边,手里拿着一支未蘸上墨汁干净新毛笔,
面上看不出任何愠怒或者其他神情。只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将那毛笔笔头捏了又捏。
殿内,安静得很诡异。
竟然敢嫌他送的蜜饯太甜,腻了!
玄烨在心里笑笑,她这话一语双关啊!哪里是嫌弃蜜饯腻,是嫌他的招数腻、嫌他腻了吧?初听这话,他的确很是愠怒。亏得他还有心记下她爱吃的口味,都让御膳房送最好最新鲜的过去。还挑三拣四!
后很快便琢磨过来这话背后的意思,反倒不生气了。她这是在故意撩拨,引他主动。他原本把她视为猎物,没想到人家反客为主,也对他勾了勾鱼钩子呢。
曹寅在一旁提心吊胆看了好一会儿,见皇上又笑了,这下更惶恐了,于是试探着问道:“皇上,您别太动气伤心了。是她不识好歹,要不奴才替您教训她去?”
玄烨抬了抬手,示意不用。这个时候,至纯如钱串子脑袋曹寅,就不如满脑子都是□□的容若懂女人心了。
“不用管她。”不爱吃拉倒!下回反其道而行,非给她吃点“苦头”。
“是。”曹寅心下不由替挽月担忧起来,也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劝劝,竟然也糊涂了,就老老实实来替她把这话原原本本跟皇上转述了。这不害人么!她还是仗着自己是鳌拜女儿,嚣张了,怎么能同皇上这样说话呢?他跟了皇上那么多年,都不敢这么猖狂地说。
伴君如伴虎啊!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