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她之前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龙涎香?!
挽月没有转身回头,能感觉到有人此时正站在门外。心里一下子涌上来各种情绪,有惊喜,有埋怨,有气愤,有讨好,有咒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昨儿晚上他让梁九功送她回去,她不就知道被人当箭使了么?
自愿跳进别人挖好的坑里,现在怨不得谁。
那味道一直没散没远去,可见人还未走。但也不见靠近,也不知道此时心里憋着什么心思。
挽月越想越气,气门口那人,更气她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顿时生出一个想法。先是两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声音不大不小地自言自语道:“困。”旋即倒头一栽,就这么睡在了地板上。
“哎!”门外抑制不住传来一声轻呼,指尖一用力,竟是生生抠掉了窗棂上的一块木。
门口的棉帘被猛地掀开,脚步慌乱急促,几步便到了她的跟前。笑意在唇边不动声色地绽了绽,很快便收敛了下去,紧紧抿着唇,眉间紧蹙,好像受了无限委屈似的,囫囵的睡梦中发出轻轻呓语。
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脖子和脸颊,先轻轻将她从地上扶起一段距离后,接着便落入到臂弯之中,环住了她。然后是解开披风绳子的声响,那股龙涎香的味道将她紧紧裹住,暖意围绕上周身。
挽月闭着眼睛,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好香!真暖和!
那手拢了拢披风,似乎就要抽离。
这就要走了?
挽月猛地一抓紧,将那胳膊死死抱在怀中,顺势头一歪一靠,倒在了身边这个宽大的怀抱之中。依旧紧闭着双眼,佯装发出梦呓,“登徒子!哪里走!跟我去见官!”
玄烨一愣,只觉得自己怀中什么
东西一沉,像有只毛绒绒的小狐狸钻了进来,赖上他不走了。还从未这么近地见着她闭着眼睛的样子,长长的睫羽沿着好看的眼形在微微颤动着,小口要张未张,发出轻轻的喘息。
他感觉心里有一团火正在被一点一点点燃。
挽月在心里不停祈祷念道:带我走带我走!
想象中的悬空被抱起没有实现,脑门上却被冰凉的手拍了一巴掌。
这下挽月错愕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那人清冷的眸子,眼底尽是嘲讽和精明,仿佛已经将她那点心思看透。
“不装了?”
挽月愠怒,索性坐起,“你怎么知道臣女是装睡?”
玄烨轻轻嗤笑了声,“睡着的人,眼皮根本不会动。朕刚到的时候,你还在对着佛像念念有词,一会儿就倒下了。难不成你是睡佛转世、入睡那么快?”
挽月觉得心口有股子气堵上了。
眼圈微红,她委屈地撇了撇嘴,垂眸别开脸去,“皇上喊臣女去习武堂,同臣女说了那么多心里话,臣女当时满心欢喜,以为皇上愿意与臣女交心。没想到从头至尾都是骗臣女的,是拿臣女当箭使,好惹那科尔沁公主不悦,自请离宫。”
玄烨被她点破,不免心虚起来,也别过脸去,不敢看她,却下意识地反驳,“胡说!朕几时骗过你?”
“骗没骗的皇上心里清楚,反正臣女心中坦荡。”挽月用手擦了一把脸,将有些乱了的头发别到耳后,柔美的下颚线掩饰不住脸上的倔强本色。“臣女知道自己是鳌拜的女儿,就因为这重身份,不论对皇上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都不会完全相信。即使臣女看出了皇上最近的苦恼,宁愿冒着被太皇太后苛责的风险,也去将计就计地替皇上做这一遭事儿,皇上也不领情。是觉得臣女活该吧?”
玄烨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只觉这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便先同她道:“起来吧,先回去。”
挽月转过脸来,“是太皇太后罚我在此,未有发话,臣女不敢擅自离开。”
“明儿朕去同她说。”
“不可,皇上还是请回吧!”
顾问行站在门口,看得干着急:这俩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地倔!
玄烨来了火,忍不住想要出言训斥她犟,在对上那眸底的一片柔波后,所有的脾气都烟消云散,只得半是无奈半是哄道:“你这个人不是一向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起来再说好不好?”
这话倒是戳心窝子了。
她的确是那样的人。
挽月眨了眨眼睛,一想也是,于是便双手搭着玄烨的手,尝试着站起。不站不知道,跪了那么久,整个人都麻了,膝盖以下冰凉,脚底无力支撑。不由“哎呦”一声,向前就要栽倒。
玄烨也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勤懋殿跪久了起来时,顾问行是提醒他满满地起,千万不要起猛。刚刚一时心急,竟也忘了提醒她。这会儿说也晚了,只好顺势赶紧扶住,给她以支撑。却不曾想,二人皆往前一倾,正好挽月
抬起头磕在他的下巴上。
玄烨吃了痛,只觉整个头都是懵的。本也跪了许久,虽在乾清宫又过来一路上坐着了龙辇缓了缓,但到底也难受着。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唯恐她也摔倒,便赶忙用左手揽住她的肩到自己怀中,右手胡乱扶了一把香案,想要找个支撑。谁知那香案上皆是要燃尽未燃尽的香烛,正巧被手掌覆盖上,燃烧的烛火瞬间灼伤了掌心。
他狠狠咬紧了牙关,站稳后,将烫伤的掌心握成拳,深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是装的,现在真冷不丁被他一揽入怀,挽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想伸手去扶住桌案。
“小心!”玄烨赶忙移开烛台,给她腾出了一片地方。挽月见他脸色不大好看,额头似乎也有汗珠,心里不禁鄙夷: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帝,你又没跪那么久,怎么还站不稳了?
玄烨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伸出左手在挽月的额头试了试,喃喃道:“怎么挺烫的?”
挽月见状,也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脸颊,旋即面露焦虑,“真的挺烫,我病了?”她向身后看看,“过堂风吹的。”
不说还好,这一说,刚刚那股倔强劲儿全都不见了,转而换成了突如其来的“身娇体弱”,“病了病了,真的病了。求皇上开恩,跟太皇太后求个情,改日再罚臣女吧!”说着,就当真眼泪汪汪起来,“刚刚是装的,这会儿是真不舒服。”
她很惜命的。
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不然成天在她那死心眼的爹和杀千刀的皇帝之间跳个什么劲儿?
玄烨忍俊不禁,不知怎么,他身在深宫,本最为讨厌女子勾心斗角。可一遇上她,什么自私的、极其现实、见风使舵无气节、工于心计、谎话随口就来、眼珠转转就一个主意,这些不好的东西,仿佛都在她身上变得可爱起来。
他直接过来,将她打横抱起。
挽月丝毫没有防备,兴许是身子不适的缘故,有些晕眩。眼前看着的人,面容也变得不大真切。
迷糊中想起昨日梁九功的事,昨天那是故意而为之,可今天呢。若是被阖宫上下知道,不晓得又会起多大风波。
“您……真要抱着么?”
“不抱着难不成扛着?”他没好气道。
门帘被掀开,挽月感到浑身冰冷,忍不住一哆嗦,声音也小了下去,“去哪儿?能不能不被人看见?”
玄烨心里又来了气:都这会儿了,他都没说什么,她还挺好面儿!怎么了?嫌被他抱着丢人么?
“就把你放慈宁宫了,没人看见。”
慈宁宫?
挽月本来迷糊的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挣扎着睁开眼睛,“不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一定不喜欢她,认为她别有居心,更不喜欢她阿玛。
玄烨却已经打定主意,将挽月送到了苏麻喇姑那里。
“呦,这怎么了?”苏麻喇姑刚准备歇下,本也担忧着万佛堂的动静,后有宫女跟自己来报,说皇上来了。她便也一直等着,想看看再说。没想到这会儿,皇上竟然把人带到她这边来了。
她打量着皇上,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像在放一件很贵重的宝贝。
“苏麻喇姑。”
“哎!”
“人先放你这儿,待会儿太医院的人会来。得烦扰你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婢有什么好烦扰不烦扰的,皇上只管放心回您的乾清宫。这姑娘就交给奴婢了。”
“嗯。”苏麻喇姑做事稳妥,玄烨自然放心,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样子,现在像霜打的蔫了,他有些心疼也忍不住想笑。
“您的手怎么了?”挽月声音虚弱,迷蒙的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之色。虽然恶寒一阵阵袭来,感觉到头脑混沌,但刚刚在万佛堂的情景,挽月还隐约能记起来。是刚刚扶着她的时候,被桌案上的香烛烫到了吗?怎么没听他说呢?
玄烨摇摇头,“没什么事。你歇着吧,太医一会儿就来。”
“嗯。”
两个人望着彼此,似乎都有不舍。
待玄烨走后,挽月方觉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像断了线似的。也不是觉得委屈,就是觉得挺难的。她要不是鳌拜的女儿该多好啊!
可若真的不是,是不是也没有机会认识他了?
缱绻梦意中,床畔是苏麻喇姑慈爱温柔的照顾,“好孩子,什么都别想了,先睡一会儿吧。明儿天就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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