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温婉一笑,“怎么会?阿玛和哥哥之前不是已经同我说过了么?只是权宜之计,与僧格周旋而已。”
“皇帝如此强硬地拒绝僧格,倒是让我始料未及。不知怎么的,我隐隐发觉,皇帝今年的很多做法,都比先前要强势果断了许多。苏克萨哈的事情,我怀疑是他指使做的,手段不可谓不奇不狠;我现在甚至怀疑,他敢毫无顾忌拒绝僧格,是不是也想好了对付僧格的后招。”鳌拜当然想不到皇上会再次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僧格。
“但皇上并未让你入后宫,阿玛在想,之前我们是不是都想错了?他并不会想用你来牵制赫舍里氏一族的势力。”
挽月笑笑,心中道:当前他自然不会。索额图远没有索尼那般有威望,所深受倚重,正是需要康熙笼络的时候,怎会在这时选一个女子入宫与他侄女唱对台戏呢?这不是打人家脸么?更何况,眼下最大的威胁,还是鳌拜。
“阿玛莫急,过段日子兴许会见分晓。您既然也看到了他手段凌厉果决,就要当心。”
鳌拜点了点头,刚刚纳穆福在这里,也是这样同他说的。较之以往的倨傲,鳌拜敛了许多。通过这些事,他开始重新打量起皇帝来。这不再是那个令他丝毫不放在眼里、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他已经迅速地长大,
开始用以前他们所教的帝王心术,去御下。他不能掉以轻心,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牵制住君主。
他甚至有些担忧,若皇帝进一步盯紧班布尔善,决意除掉他,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在帮班布尔善,还是独善其身、弃车保帅上,鳌拜头一回犹豫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留后路,因为他认为主太弱,所以自己够狷狂。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此时跳出来提醒了自己:骄兵必败!常胜将军也有被打败的时候,何况小皇帝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用这种方式保住苏克萨哈。
他得给自己想后路,想万全之策,想前进的招儿和后退的招儿。他已经在暗中部署,只不过……他抬眸望了望小女儿,到底不忍心将她牵扯进来。这种事情,有纳穆福就够了,她该在深闺里头如乐薇一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他当真对不起她的亲娘!
“月儿,你想不想……让阿玛为你定一门亲事?那皇宫犹如龙潭,踏入便是深渊。()”
皇宫是龙潭,那家里便是虎穴。亲事么?挽月淡淡弯了弯嘴角,什么样的人能在将来某一天,鳌拜万一被擒,还能保住她或者保住他自己?她若不能善终也就算了,再牵连一个无辜的人,死也不安生。
“不必了,咱家门第太高,那些俗人都不配。㈩()_[()]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鳌拜还想分辩几句,他想到遏必隆的孙子,甚至索额图的儿子,亦或皇室宗亲也未尝不可。忽然间,他明白了女儿的顾虑,心下愧疚之意顿生:她是怕万一他这个当阿玛的与皇帝之间将来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牵连夫家。
可叹他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
下了两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未见雪后初霁,风和日丽,反倒继续阴沉着,外头滴水成冰,时不时地还会飘落些细细的雪粒子。
炉子上铜壶煮着茶,忍冬从外头给挽月带回一封拜帖。
“门房让送过来的。”
挽月好奇打开一瞧,竟是纳兰容若手笔:父亲升官庆贺,明日特邀她至府上听雪斋赏雪品茗。还附带有一封信,挽月展开念道:“挽月姑娘,听闻大学士陈廷敬有女佳吟,才情卓著、尤擅诗词,久闻大名、未见其人。可否一同相邀赏光?”
想见佳吟?挽月眨了眨眼睛,了然于心:扯得什么幌子?他这个狗头军师,一定是收了某人的好处,找个由头想让她出来吧!
到底是他先沉不住气了!
她将信纸折折,自己提笔写了一封,对忍冬吩咐道:“拿去给门口纳兰府送信的人去。”
忍冬点了点头。
容若正在家中看着那册汉代曲谱,一边调试自己的焦尾琴,派出去的小厮过来了,“少爷,鳌中堂府上给您回了一封信。”
“回信?”容若赶忙放下曲谱,接了过来,展开一阅:“见字如晤,容若少爷,恭喜令尊大人升迁。早就听闻府上有处听雪斋,风景甚美,我与家侄可以前去。但佳吟乃闺中密友,若您真慕其才情,请诚意相邀。”
意思是:你邀请我的目的,我已知晓,可以一去;但若你
() 只是以此为目的,却要用结识我好友为幌子,那便对她是一种伤害,我不同意。
容若哑然,喃喃自语:“唉,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都不用多说话。哪像跟曹寅,三五句不和就要跟我动拳脚。”
十一月初一,纳兰明珠府上换上了新灯笼,就连下人都穿得一派新气象。
邻里之间都知道,明珠刚升任内阁学士又得了工部尚书的实缺,眼下圣眷正浓,是得皇上倚重的新臣。索额图是国丈,家世也显赫,还有点子老贵族的派头,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结交。相对而言,明珠年轻一些,虽家世也好,但不像索额图有个当首辅大臣的阿玛,为人也八面玲珑,好接近一些。是以朝中年轻臣子都好与之打交道。
这日,明珠在家中摆了宴席,来了不少人。
挽月是与乐薇、达福一起来的。不料却在明珠家中见到了陈佳吟。
她深感意外,“佳吟你怎么来了?”
陈佳吟笑道:“阿玛来赴宴,也让额娘带我来了。”
挽月忽然明白过来,像明珠和陈廷敬同朝为官,门当户对,两家都不是背景如她家那般敏感的人家,两个孩子又年龄相仿,是很适合结亲的。更何况今日来的人中也不乏大学士、侍郎、统领之类的,像这样的宴席,温哲也一向好带着乐薇到处去。
不过对容若那个多情性子,她对此态度有所保留。
陈佳吟不懂里头的事儿,只高兴地拉起挽月的手,小声同她道:“你看看这周围那么多京中高门夫人,额娘非要带着我来这种地方,我最厌恶这些应酬了。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我又认不得这些人。幸好你也来了!”
挽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惜我也不能陪你了。”
陈佳吟错愕,“唉,你要去哪里?”
挽月欲言又止,“我……有人相邀了。”
陈佳吟蹙眉,又有几分好奇,抿嘴一笑道:“连我也不能说么?”
挽月心道:自己是不是也杞人忧天了?人家本来就是阿玛额娘带来结交相看的,自己还藏着什么劲儿?于是小声同她道:“那我带你去一处地方躲清静,是明珠大人家公子纳兰容若邀我侄儿一道赏雪。到时候我与你、还有我侄女乐薇一起。他是个多情公子,你离他远些。”
一听这话,陈佳吟不由脸微红,轻声斥责她道:“你胡说些什么呢?我只是想同你在一处坐坐。”
挽月弯了弯眼睛,笑道:“那便好了!”
“令宜也在!和她哥嫂一起来的。我看她每回一到这种场合,就低眉顺眼沉默寡言,要不把她也叫上吧!”
挽月眨了眨眼,古时这种场子,还当真是大型相亲场合啊!只不过不是男看女,女看男,更多是婆婆看儿媳、丈母娘看女婿。
几人一起到了听雪斋,进了院落方明白为何皆说此处赏雪最好。原来这院子竟然有一处小坡,亭子上头,还有一处小轩。不远处可见连绵起伏的青山,全都笼罩在一片银装之中,不远处还有个湖。
“容若,你家这宅子可真是占尽地利。”
“那是自然,选的时候,我可亲自陪阿玛去看了呢。喏,在楼阁上头还能看见什刹海呢。这次不够冷,什刹海上冰结不了太厚。你在江南长大,一定没见过北方的天寒地冻。待隆冬腊月,什刹海结了厚冰,到时候带你去见识见识冰嬉。”
“这位是陈廷敬大人女儿;这位是图海大人的妹妹。”挽月凑近容若,“都是我好友,你若不娶人家,别动其他心思。”
容若哑然,“我几时在你心中是这种登徒子印象了?”
挽月忍俊不禁,却也只是同他说笑,容若是个好人,但多情也会伤人伤己。“没法子,谁让你才情卓著,名声在外呢!”
容若觑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想组这个场子?我是最爱清静的人。有人想见你。”
挽月瞥了瞥他,“要见就见,何必用这种方式?”
容若背着手,故意道:“我哪儿知道?下回别叫我掺和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忽而笑着转身,“不对,下回多多争吵,给我机会掺和!”
挽月忽而明白过来,笑着追上去,“你是不是讹了他许多好处?都讹到什么了?”
容若得意一扬眉,“唉,该说你懂他,还是夸你聪明?我都替他隐隐担心。”
“他是皇帝,你替他忧心什么?不如忧心你自个儿!”
听雪斋很大,起了两座席,公子一边,小姐们一边。不一会儿便有婢女来上茶,“这茶是用今日梅花枝头雪水新煮的,茶是云南运过来的,尝尝看。”
各人纷纷饮了,果真是好茶!清香扑鼻。
挽月却并未在落座的人中看见那人,不禁有几分好奇。
茶喝了一盏又一盏,连天都隐有再次下雪之态。却始终未见那人的身影。
席间,两边的人以雪作诗,对对子,去前院用了午膳。晌午过后,又都饮了几杯梅花酒,容若也显摆起自己得的一本古籍乐谱,弹起筝来。
过了申时,天色向晚,又飘起雪粒子来。
“阿月!”容若微醺,手肘撑着在桌子上,柔声同她道:“我侄女在前院品兰轩等你,说你上回给她做的一个小兔子她很喜欢,可惜丢了,让你再给她做一个。”
她可没做过什么劳什子小兔子,更不认得他的侄女。挽月站起身,拢了拢披风,同身边的乐薇等人打了声招呼,便在婢女的引路下往品兰轩走去。
院子里种了很多青松,有股子好闻的味道,却不见一个人影。
“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走了,天要黑了,怪瘆人的。”
挽月说完这句话,却也并未见到任何人,只见乌鸦高飞过头顶,青松被雪压弯了弯,窸窸窣窣间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她惊呼出声,见是雪从松树上落下,抚了抚心口。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故意为之?
她一拢披风,转身就要走。却在转角处,迎面撞上了一抹玄色身影,眼底皆是清浅笑意。
挽月驻足一顿,弯下腰将地上的雪捧起一
抔,团了又团,不客气地向眼前人砸去,砸得又准又狠,直接砸到脖颈间。
雪冰凉,顺着衣襟进到怀中。玄烨始料未及,待反应过来,第二团雪已经朝自己脸上砸来了。不由也从手边的矮松上抓起一小团,向对方丢过去。
没多久,玄色大裘上便沾得满是白雪。他发现少女灵巧,他避之不及,被雪砸得吃了痛,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索性不还手了,以攻为守直接由躲着变为转身迎上去,一下抓住了挽月的两只手腕。
“罚朕也要给个理由。”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衣服里都是雪,心中却如升起一团火苗。十来天未见,连个声音都听不到,他当真想她了!想得不行!寝食难安!
挽月歪了歪头,“天寒地冻,叫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够不够?”
玄烨缓缓放下她的手,握住那一刻的心痒,却令他难以割舍。但他还是按捺住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细细的信卷,上面有火漆。
“銮仪卫密报。”
挽月盯着那东西瞧了瞧,并未做声。玄烨将密报拆开,当着她的面递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已于本达格勒约好,五日内行动。
“这是刚从准葛尔过来的飞鸽传书,朕也等了一日。本达格勒是部落贵族,看僧格不顺眼多时。他本人本有希望继承汗位,但是因为他瘸了一条腿,所以汗位被僧格继承。”玄烨顿了顿,“他是最想僧格死的人。”
挽月一怔:这些日子为着僧格求娶的事情,他与阿玛周旋,竟然暗地里早就派人与准葛尔内部的人联络去除掉僧格!
“你永远不必担心僧格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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