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阿玛给你起的名字?”
挽月摇摇头,“不,是我娘。她到去世都没有再见过我阿玛。臣女今年春天才被寻到下落,接到京城来。”
玄烨听着她的诉说,若有所思,“那……你去你京城家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啊!为何对他们如此……”想说的话,他并未接着说出口,觉得这话他来说并不合适。毕竟孝大于天,即使自小没有生活在一起,换做其他人也一样,会为自己的父亲做这些事。
挽月却从他的停顿中,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笑笑,“你是疑惑,我并未和阿玛他们相认多久,为何如此替他们操心、盘算是吗?”
玄烨不语,算是默认。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哪怕我只刚刚被接来、认了父亲一天,前十几年的荣华富贵都与我无关,但后半生的囹圄之灾或凄苦之难,我都难以撇开牵连。我想的远没有哥哥他们多,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能体面不狼狈地过完下半生罢了。”
说罢,她依旧望着那轮满月,“可让我出卖家人,投靠你,以此来换自己保命和荣华,我也做不到。那不是我的为人。”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玄烨轻叹口气,大家族荣辱与共,的确是亘古不变的理,历朝历代后宫很多女人都会这么做。
“那……”他却仍有不解,“如今你父兄对我再无威胁,按理说我也对你放下戒备,你当初为何不选择跟我在一起,去通过荣宠让你家起复?”
“因为从那时起,我便决意不再利用你,欺骗你。”
玄烨微微转过一点脸,与她相视一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挽月从他的肩上挪开,眨了眨眼睛,“还早呢!”
“有多早?”
“但比你要晚一些!”她想了想,坚定道:“一定要比你晚一些,晚一个时辰!”
月儿圆圆,向西沉下,天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皇宫里,已经有人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太皇太后,您不能再这样撑下去,您若是身子累垮了,这天可就塌了。”苏麻喇姑劝道。
太皇太后歪靠在椅子上,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哀家一把老骨头了,撑住撑不住的也没多大分别。可是哀家的孙儿不能有任何差池。”
苏麻喇姑还想再劝诫两句,忽然间有宫人匆匆来报,“指挥使大人进宫了!”
“太皇太后!”
“如何了?”太皇太后翘首以盼,只这两日,她便苍老了几分。
叶克苏忙道:“有皇上下落了!”说着,他给递上了两件东西,“这是昨儿有人在香河镇上的一家当铺里,发现的物件。上面有内务府制造的印记,奴才已经去跟内务府库房登记核对过,是瓜尔佳氏所用之物。当铺掌柜回忆,来当东西的是三人,其中两个凶神恶煞,像是匪徒,中间被看管的一个人,描述的身量长相都与皇上很像。他还说……”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太皇太后。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何不可说的?”
“说那人受了伤,后来当东西的人喊另一个,带他去医馆,不要耽搁时辰。”
太皇太后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定了定神,继续示意叶克苏说下去。
“那掌柜察觉不妥,便叫了衙役过来,还是让那伙人逃了。奴才派去的人很快追查到了香河镇,问及县衙,方听说此异常事,于是叫人沿着逃的印记一路寻访,在城外一处寺庙中追到匪徒躲避的踪迹。銮仪使和官兵到时,寺庙却莫名起火,似乎是有人故意纵火。匪首已经被擒,正是先前在河道起义、被擒获过一次的血月教郑魁。”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名字,也大为惊讶,“这个人不是和上回吴良辅的事情有关?”
叶克苏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敢去看太皇太后的眼睛,“上回为了追查先帝下落,皇上吩咐奴才放了郑魁作为交换,此人狡猾,銮仪卫内部也有伥鬼,被此人逃脱。在香河镇外的寺庙,有不少匪徒在藏经阁葬身火海,但并未发现皇上和瓜尔佳氏身影,其中还有一名僧侣。”
太皇太后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缓缓站起来,“你说僧侣?”
似乎是从叶克苏的欲言又止中有了预感,拄着手杖的手格外颤抖,像长青的松柏也终于经受不住霜雪的摧残。
叶克苏垂下首,“寺庙的沙弥说,那人说过自己的法号,叫行痴,是个三十来岁的人。奴才在他所住的厢房,带回了他平日所抄的佛经。”
佛经摊开的那一瞬,太皇太后踉跄了一下,苏麻喇姑赶忙紧紧扶住,她跌跌撞撞坐了下去,却只看见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白日里没了太阳,暗下了整片天。
长生天,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布木布泰?
先是夺去了我的丈夫,又让我的孙子下落不明,现在呢,却真真切切地让我失去了儿子。
叶克苏生怕太皇太后承受不住此打击,赶忙又道:“奴才听沙弥说,匪徒来的时候,是有两女一男和他们都不一样的,长得年轻又貌美,而抓住的人中却并无这三人。据被抓的活口供述,他们之后也未见到皇上和瓜尔佳氏,所以皇上一定是平安逃脱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苏麻喇姑的手,沉痛道:“哀家知道,哀家知道!福临,福临啊!一定是你护住了玄烨对不对?你护住了玄烨!哀家的玄烨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苏麻喇姑:“他是天子,天子自有苍天降下的福气,定能逢凶化吉!”
她直立起身子,如同屹立不倒的青山,“图海说吴三桂要进京朝见亲政的皇帝,若叫他们发现了端倪,必然天下大乱。这个时候,哀家怎么可能先倒下?去宣索额图、明珠、米思翰、图海、陈廷敬进宫!”
“是。”
慈宁宫外,纳兰容若和曹寅都心急如焚,一见到他,便围上来一边同他走着一边问道:“有皇上下落了吗?”
“有眉目了!被血月教所劫持,发现下落的地方是香河镇。”
“香河镇?”容
若喃喃道,“是往河北还是出关的方向?()”
“分不清,向往京城东北方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难道是往奉天府?”容若想着。
曹寅:“奉天府?不就是盛京?鳌拜好像回的老家就是盛京。”
三人同时驻足,叶克苏按着腰间的刀,一如既往冷着脸。曹寅旋即怔住,忙解释道:“我不是怀疑鳌拜一行劫持皇上,你不是说了,是血月教中人?”
“那会不会是互相勾结?”
曹寅“啧”了一声,“你就是对挽月总有偏见!”
叶克苏沉下脸,继续大步流星往出宫方向走,“我只认皇上一个人,只心系皇上一人安危。”
曹寅赶忙跟上,“我们也一样啊!但你不能瞎想!”
容若却道:“我倒认为方向没错。”
曹寅瞪了他一眼,刚想骂他。却听容若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劫持定然不会是挽月和他们一家人所为,否则就像之前所说,既然已经出城,当时劫持最厚爱,何必要等进城后?但倘若是血月教中人,而且为首的是郑魁,就不难想到了。
那郑魁是血月教叛徒,供出了那么多秘密,定然为教中所不容。他若想起复,必然会想找个靠山能助力他。鳌拜的儿子刚造反过,鳌拜失势退往盛京。某种意义上说,和郑魁境遇一样。所以他们一定是挟持挽月和皇上,往盛京路上去了。”
一番话说下来,叶克苏思忖一番,也深以为意,“可那也许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如今一场火,皇上和挽月都没了踪迹,也没了郑魁等人挟持,他们就不会往盛京去了。”
“那倒未必。你想,皇上想自证身份,很难。又没有信物,找县官也无用。除非去盛京,找到鳌拜,亦或奉天府尹。”
“往京城也不远啊!”曹寅道。
“总之一路查过去吧!”容若坚定道,“我们也带一路人马过去。不宜大张旗鼓,就说是追查血月教余孽。”
东方渐渐亮了起来,将沉入西方的圆月照成了白玉的颜色几乎透明。红日升起,将万道霞光四下散开,一吹昨日的阴霾。
旭日平等地照耀每一片大地,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也照在田垄间、山野里。
“出事!出事了!周嫂子!”
“秀花娘,怎么了?”
“一早库勒去镇上早集卖柴,柴没卖掉,镇上都乱了套啦!说是来了瘟神!”
“什么瘟神?”
“哎呀,就是瘟疫!说是死了好多人,都用板车拉着拉到城外!库勒看了一眼,吓得肠子都要呕出来了!城门要关,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你这儿怎么有两个生人?”
周大娘也一时惊慌失措,忙解释道:“昨天过路的借宿,我马上就让他们走!”
秀花嫂子警惕地盯着看了一眼后,慌里慌张跑走了。
挽月和玄烨都听到了,也十分惊诧:“周大娘,怎么了?”
“孩子,你们快走吧!镇子上有人得瘟疫,都死了好多人了!你
() 们别进城了(),出了村子往东跑。”
“好!”玄烨一点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多谢大娘收留,我们就此告辞。”说罢,他拉过挽月,却见篱笆门前的小路上,一伙村民拿着锄头浩浩荡荡而来。
“他们就在那儿!”带路的正是刚刚在周大娘家门口同她说话的秀花嫂。
“秀花娘!”周大娘又气又急,对方也心虚地躲在了村民的后头,转身向来时的路跑回去。
见来者不善,玄烨将挽月遮挡到自己身后。
“族长,他们只是过路的,马上就走!”
为首的是个头发灰白长胡须的男人,看样子是这村子里有威望之人。他盯着玄烨和挽月打量了一眼,竟然是锦衣长袍,比布衣还要贵重许多。不是富商就是做官的,看少女的打扮梳的还是旗人发式,容貌昳丽高贵;站在前面的少年虽年纪不大,却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原本以为就是两个躲避的年轻人,这下反倒有点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们是从外头来的!会把瘟神带进村子!”
玄烨冷冷盯着眼前的村民,不动声色瞄了一眼人数,自己虽左手受了伤,但右手还能握上称手的东西对付对付。他们都是普通农户,不像郑魁那伙人都是练家子。
他盯着眼前为首的人,看样子似乎是个说话管用的,“叨扰了,我们只是路过,即刻就走。”
正说着,一个瘦瘦的村民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冲这边喊道:“官兵……官兵来搜村了!”
族长神色一敛,当即决断道:“把他们两个交给官差!”
玄烨察觉到在自己背后的挽月,握着他胳膊的手力度上握得紧了紧,微微回首对挽月安慰道:“别怕,跟官兵走未必是坏事。如能见到他们的上峰,说不定便可以找到京城来寻我们的人。”
挽月却蹙眉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你想得太好,恐怕没那么简单。”
“为何?”
挽月欲言又止,只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一群官差骂骂咧咧从村口进来。瞧见族长和村长,面上仍十分倨傲,“镇上闹瘟疫,你们村子有没有发热、起痘、病倒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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