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闻人惊阙在槐江待了十五年,对槐江没有任何清晰的印象。
那里的岁暮如何度过,他并不知晓,他口中说的是几年前在云州所见。
“听着和云州的牛酥糖饼有些像,丫头你说呢?”江老夫人未多想,附和一声,笑着询问江颂月。
江颂月鼓着脸瞪她。
“还气呢?小气的呦,我才不哄你!”
江老夫人爱逗孙女,逗气了不哄,听着街面上的惊叹与欢乐的尖叫声,忙让侍婢扶她去栏杆处细看。
雅间里,闻人惊阙看着气呼呼剥榛果的江颂月,笑道:“咱们也过去,你给我讲讲是什么精彩表演。放心,这回咱们站在高处,火苗燎不着你头发……”
没说完,江颂月搁了榛果过来扑他,被他拦腰接住。
外面围栏处还有祖母与侍婢,江颂月不好太过分,在闻人惊阙耳边凶巴巴警告了两句,扶他去了栏杆处。
此刻时近傍晚,大雪继续,街面上只有零星几个姑娘家撑了伞,绝大多数人都是冒着雪花追逐嬉闹的。
江颂月戴上斗篷的兜帽,扶着栏杆讲了几句,忽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循声一看,见陶宿锦立在不远处,“江颂月!我正要找你算账呢!”
谁家新年见面第一句都是吉祥话,只有小侯爷不在乎这个,怒气冲冲就朝雅间过来了。
楼上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江颂月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我去与他说几句把他打发了。”
让人守着祖母与闻人惊阙,她折返回雅间。
没多久,陶宿锦推门进来,头上、肩上顶着一层碎雪,怒道:“是不是你给闻人六出的主意,让她黏上我的?”
天降赐婚圣旨,没法摆脱,陶宿锦气了好几日,原想昨晚宫宴上找江颂月算账的,没成想她没去。
今日既然碰见了,正好算算这笔账。
“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带她去菩提庙,她能撞上余望山、能帮着擒获他吗?”陶宿锦气急败坏,“我爹娘养我一个废物就够了,你又给我塞进来一个,你想我府上鸡犬不宁啊?你可真是好样的,江颂月……”
江颂月好想让人把他轰出去!
另一边,江老夫人怕陶宿锦动手,把云翘等侍婢赶过去守着江颂月。
偏头瞧了会儿,确定陶宿锦只吵架不动手,摇摇头,代替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讲解起街面上的热闹。
老妇人家说得绘声绘色,闻人惊阙却并未听进去几句。
他脸上带笑,目光冷冷地扫视着熙攘街道,在人群又一次为杂耍艺人欢呼时,袖中鹰骨笛倾斜一挡,“笃”的一声,袭来的暗箭被打到偏角里。
江老夫人耳尖一动,转头看来。
闻人惊阙冰冷的眼眸中重新覆上温和之色,目光虚浮着,道:“是不是冷了些?祖母进去吧,若是冻着了,月萝该自责了。”
江老夫人不冷,但是看闻人惊阙身上飘
了雪花,以为他冷,就答应了。
就要转身,街面上踩着花车的艺人突然踏上车顶,纵身跃起,手中长枪一转,尖锐的枪头刺破纷纷雪花,向着高处的闻人惊阙袭来。
闻人惊阙能躲,但江老夫人不知道他能躲。
这是她孙女婿,小两口感情很好。
老夫人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去护着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必不能让老夫人受伤,接住老夫人时,长枪已劈断栏杆朝刺到近处。
突来的异变让街道上的百姓尖叫出声,这在今日的街道上并不算突兀,可接下来的栏杆劈碎声,引得应付陶宿锦的江颂月转头。
她只是那么随意的一转眼,看见祖母护在闻人惊阙身前,而她身后,纷扬的大雪中混杂了碎裂的木屑,戴着面具的驱傩艺人持着长□□来。
挟裹着寒意的枪尖带着凛然杀意,直刺祖母后心。
江颂月的心跳刹那间停住。
雪花飘落的速度好似变慢,她看着寒锋逼近,看着闻人惊阙抬起手臂,他总带着的那只鹰骨笛从袖中甩出,随手一横,精准地抵住了刺破寒气的长枪。
下一刻,又有数支长枪从脚下地板刺入,枪尖一旋,地板塌陷,江老夫人身形倏一矮,往下面坠去。
闻人惊阙紧随着跟上,眨眼间,二人一同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这事就发生的一瞬间,街面上惊恐的尖叫声震如雷霆,而雅间中寂静无声。
“怎么了?”陶宿锦没能看见那画面,听着声音转头,看见破碎的栏杆与地板,惊诧万分,“栏杆怎么塌了?闻人五呢?掉下去了啊?”
掉下去了啊?
江颂月倏地一颤,猛然往前扑去,到了塌陷的栏杆处,有侍婢回过神来,急忙去拦她。
“县主当心!”
侍婢的呼喊传入闻人惊阙耳中,他护着晕厥的江老夫人半坐在雪地中,迟疑着抬头,迎上了江颂月惊惧无措的双眸。
两人遥遥相望,周围是行人的喧哗,中间是不为任何事物所扰,自顾自盘旋落下的雪花。
第五片雪花落在闻人惊阙脸上,江颂月从阁楼上消失。
很快,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从闻人惊阙怀中夺过江老夫人。
“……是那个青脸鬼面刺的,我瞧得清清楚楚,是那个鬼脸人意图行凶……”
“姑娘别担心,老人家应该只是吓晕了,这位公子身手好,没让老人家受伤……”
“闻人五,你眼睛好了啊?什么时候好的?”
四周围了许多人,好心路人的安慰,陶宿锦大咧咧的疑问,一声又一声冲击着江颂月的耳膜。
闻人惊阙看着她环着江老夫人的颤抖指尖,心绪转过万里路程,低声道:“没受伤,是晕过去了。”
没听见江颂月的回答。
他看见江颂月垂着的眼睫不断颤动,她飞快地眨着眼,向左看,再向右边围来的侍婢看,每一次都在与人对视前转开。
她更是不去看面前的闻人惊阙。
嫣红的唇瓣被她咬着,香甜的口脂掉了一半,透出几分苍白颜色。
直到云翘的手从江老夫人腕上收回,“县主,是晕了,回去喝点安神汤应该就没事了。”
半晌,江颂月松口,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像是不愿被人看见狼狈模样,嘴角拼命向上牵扯。
她嘴唇动了又动,像是在艰难出声。
而这时,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睫上,她眼睫一扇,有湿润的液体滑落。
是泪水?或是落到她眼睫上融化成水的雪花。
她也终于出声,嗓音干涩,“……回府。”
闻人惊阙伸手帮她搀扶江老夫人,手未触及,就被江颂月一巴掌拍开。
周围吵闹声依旧,关心的、询问的,什么都有,并无人注意这个巴掌。
唯有江府众多侍婢看出其中端倪,一言不发地围过来,护着江颂月扶起江老夫人。
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
人群与赶来的差役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经过,唏嘘几声,也渐渐散了,街面上清冷不久,快速恢复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动乱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闻人惊阙静静立在茫茫大雪中。
等了约有一刻钟,有人来到他面前,恭敬道:“公子,国公爷让属下来请您回府。”
闻人惊阙嗤笑了下。
人是他祖父派来的。
江老夫人是为了护他才发生意外的。
而他是装瞎的。
因他装瞎,险些害了江颂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闻人惊阙抬眸,目光散漫,淡淡问:“回去做什么?”
来人答不上来,只会重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回府。”
闻人惊阙没有动。
来人看看他,重复第三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
“姑爷——”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
闻人惊阙转目,看见江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绕着行人向这边奔跑,边跑边喊:“姑爷!县主让小的来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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