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在时,秦放鹤相对被动,凡事只能试探、引导,许多事不便施展。
但盛和帝不同,秦放鹤已经隐隐抢占了主动位,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更加干脆利落,甚至可以说强硬。
而现在,透过孔姿清顺利回京一件事便可隐约窥见,盛和帝似乎也渐渐适应了他的强硬。
这是一个好信号。
这种强硬是有节制的,也很有必要。
因为盛和帝的性格更平和,性子也更绵软,如果给他太多自由,太大的选择空间,反而容易瞻前顾后,受人蛊惑。
这类人需要适当的从外部施压,引导他快刀斩乱麻。
盛和帝的性格也从根本上决定了他拥有比天元帝更强的忍耐度和更富有弹性的底限。
说的好听了,叫对症下药,说的不好听,多少有点柿子捡软的捏的意思。
但与人相处便是如此,好像受力弹簧的两端,一方弱,另一方自然就强,无可厚非,也无法抑制。
不然你软我更软,你犹豫,我更踟蹰,原本一天能办完的事非拖到一年才开头,国家早晚要完蛋。
孔姿清点点头,不
置可否,“我听说朝廷又要追加军需?()”
秦放鹤失笑,无疑啊无疑,你的耳朵未免也忒尖了些,不错,是我的主意。()”
孔姿清也跟着笑,“先帝在时便时时肉痛,你打算如何说服当今呢?”
就好比买东西无论贵贱,一定要按江湖规矩还价,不管谁当家,总不可能随要随给,哪怕如今秦放鹤自己管着户部也不成。
秦放鹤挑了挑眉毛,“我预备年后请陛下往京郊大营和白云港去一趟,一来新君出行,广施恩惠,收拢人心,陛下自然不会拒绝;二来么,正好也可扬我军威……”
所有人都需要强烈的被需要感,尤其是一国之君,他势必会从无数的崇拜和被渴望的回应中收获强烈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会令人沉迷,让人上瘾,促使他主动寻求下一次得到认可和回应的机会。
孔姿清和齐振业发出整齐的“哦”。
不愧是你。
于是赶在腊月放假前,秦放鹤抽空向盛和帝奏请此事。
“陛下初登大宝,也该四处走走,叫将士们知道陛下一直牵挂着他们……陛下也好看看工部和兵部的银子用在哪里,是否花得值。”
听到前半截,盛和帝十分意动,听到后面又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子归这话就见外了,朕哪里会不相信……”
对这个建议,傅芝没有意见,甚至还很支持。
本来么,兵权是重中之重,一位帝王若不能取得军心,如何算名正言顺?
所以刚过完年,正月上旬,盛和帝就带着秦放鹤和傅芝检阅去了。
一行人先到京郊大营,又乘坐直辽铁路去白云港一带视察水军。
众将士见陛下连十五都不过了,亲来慰问,感动不已,好些人洒泪当场,叩谢圣恩。更兼热血沸腾,嚷嚷着必要替朝廷开疆辟土,保境安民,马革裹尸。
盛和帝也很高兴,还亲切慰问了几名老将,又细细问大家过年吃的什么,各处俸禄、伙食可曾到位。还亲自去他们住的屋子里看过,亲手捏捏棉被、棉袄够不够厚,问了随军家属们每日吃用,确认无人克扣方才安心。
他周身柔软,那些孩童也不怕他,有的就大着胆子冲他笑,睁着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喊,“您是皇帝吗?”
孩子的爹娘惊得魂飞魄散,盛和帝却哈哈大笑,过去伸手摸摸孩子肉乎乎的脸蛋,“是啊。”
挺好的,孩子们身上也有肉,看来确实是日子好过了。
傅芝和秦放鹤见了,俱都点头,颇为欣慰。
单就亲民和细致这一点来看,盛和帝确实做得比天元帝还要到位。
事后,盛和帝还亲自登上了蒸汽机船,看什么都稀罕。
他将各处都一一问过,爱不释手,赞叹不已。
“爱卿,有此宝物,何不一用啊?”盛和帝问道。
大过年的,开几炮听听!
“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秦放鹤道。
() 傅芝掌管兵部,这事儿他倒是知道不少内情,“回陛下,听闻工部如今已经在打造更轻便更精巧的二代蒸汽机船,届时耗费更少……”
这些年以来,经济的大发展、蒸汽机械的推广都极大促进了科技的发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冶炼和锻造业的突飞猛进,直接推动军工业完成了一次质的革新。
大禄前期的冶铁和锻造技术大多继承自唐代,基本都是手敲和小鼓风机,这直接决定了锻打次数、力度和温度较低。
如今科技进步,官方率先改良,采用蒸汽重锤快速锻打,并配合吹氧法、大鼓风机提高温度,进一步提升了钢铁的强度和柔韧度。
另外,又大胆创新,衍生出一系列合金产品。
种种发展应用到蒸汽燃机和钢铁船身,最直接的体现就是重量和成本的骤降,提升了煤炭燃烧后的能量转化率,并大大延长了使用寿命。
借助这些发展,兵部火器营也开发出了新一代火炮,不仅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且炮筒更轻巧,更不容易炸膛和遇热变形。
任何领域的成果都不是独立的。
这是一场广阔且旷日持久的技术飞跃。
盛和帝不太懂这些专业的东西,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很厉害,还不忘慰问卢实等工研所成员。
多年研究下来,现在的卢实等人隐约跟外部世界有点脱节,就非常厌恶这种“非必要社交”:太浪费时间了!
高程比较光棍,直接说自己拉稀,拒绝见客。
卢实毕竟豁不出去,但他的厌恶是如此清晰,以至于盛和帝都看出来了,笑容有点尴尬。
秦放鹤:“……”
秦放鹤对这些科研人员也没什么办法。
没办法,越老越值钱,没炸死的都是大爷,都得供着。
“陛下不要介意,”秦放鹤只要硬着头皮替昔日政敌描补,“他们满心满眼都是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每日恨不得饭都不吃,觉都不睡……”
盛和帝听罢,肃然起敬,“啊,真乃国士!”
非常清楚内情的傅芝:“……”
总觉得这一幕幕极尽荒诞。
往前推几十年,谁能想到董门的人还会主动帮卢党打圆场呢?
各处军营本就日日操练,期间秦放鹤就顺道安排了盛和帝检阅,并不怎么额外费事。
蒸汽机船也沿着内海开了一圈,像模像样来了几次攻防战术演练,如盛和帝所愿开了几炮。
青灰色的硝/烟缓缓飘荡在无尽的海面上,像一场盛大的绮梦。
将士们激动,盛和帝兴奋,场面一度热烈非常。
“陛下观我军刀剑锋利否?”秦放鹤问。
“锋利!”盛和帝看着阳光下银光闪闪的新式兵器,满足道。
“陛下观我朝雄师威猛否?”
“威猛!”
“陛下观我军上下人心齐整否?”
“齐整!”
秦放鹤温和微笑,向盛和帝发出恶魔低语,“银子堆的。”
盛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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