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停步在不远处,她冷眼看着这个男人急转直下的神情,心底隐约有些怜悯。
这幅神情,在前世姜锦去世后,元柏匆匆来报解药已至时,也曾出现在他的脸上过。
——他以为他赶得及,可是却晚了一步。
今日情形重演,就像是再次把他从山崖边推了下去。
这可真是诛心呐,凌霄暗自感叹。
这损招是她给姜锦支的——干脆假装毒素发散,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因是瞎了,所以刚刚那会儿没瞧见他在,非常合理。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反正都演他这么久了,既然是想最后激他一激,也不在乎再演这一时半刻。
而后,在眼角点了少许青葙子的汁液发散瞳孔,再配上一些刻意为之的动作……
其实都是很拙劣的小伎俩。按理说,裴临从前行兵打仗留下的敏锐直觉理应还在,怎么就丝毫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啧。
凌霄遥遥望了一眼兢兢业业扮瞎的姜锦,很快便听见她喊:“凌霄——”
裴临似乎从震颤中抽出了一点神智,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朝姜锦所在的方向走去,只可惜,被一只忽然伸出的手拦住了。
凌霄静静地往前走了两步,侧身挡在他的身前,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裴大人,请留步。”
他如今早不是昔年挥斥方遒的裴节度了,偏偏凌霄还这么喊他,裴临很容易就听出了那股嘲讽的意味。
他顿住脚步,没说话,在袖底合拢轻颤的指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姜锦那边。
失去了视物的能力,人很容易在周遭环境变化时产生惶恐的情绪。她像是因为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却没听到凌霄回话而有些失措,手在窗棂附近胡乱地摸索着。
凌霄垂着眼,眉目波澜不惊,她低声开口:“裴大人,既看过了,那便请回吧。”
裴临喉头一滞,他闭了闭眼,问凌霄:“为什么?”
凌霄像是觉得好笑,她弯了弯唇,道:“还需要问吗?如今裴大人近前又有何用,难道只为了提醒姐姐,前世的事情重演了?”
她说的话狠厉而直接,饶是裴临的心已经沉到了最低处,闻言,也不由再颤了一颤。
是的。
即便是前世,病势最重的时候,姜锦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显露出分毫颓败之态。
目不能视,于她而言,恐怕比缠绵病榻还要让她痛苦,他这时出现,除了让她想起更多不快的往事,又有何用?
十指深掐入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原本清润的嗓音随着心跳一齐坠到了渊底,“什么时候的事?”
他竟没执着近前,凌霄压下一点讶异,佯作漠然地道:“月前,战势焦灼,没顾得上吃缓解毒性的药,积蓄的毒素发作,她撑到班师,便看不见了。”
身在西南,然而这边的情形,裴临也一直留心。算算时间,他果然又来迟一步。
凌
霄不等他反应,继续道:“……她现在脾气很不好,药也不肯再吃了,也不知……唉……”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她病了的消息是秘密,还瞒着外头。”
姜锦如今的位置紧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只怕要起风波。凌霄会这么说,在裴临的意料之中。
他呼出一口浊气,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卸去了,静静道:“我知道分寸。”
那边,姜锦还在唤着凌霄,喊人不得,脚步趔趄着就要往外走。
凌霄没再和裴临多话,朝她奔了过去。
院门边,裴临什么也没说,安静地退了出去,把场合彻底交还给她们。
——
裴临连同随他一起来的几人在客房住下了。
过去三年,他铁了心放下一切去西南寻药,连南边那几个边陲小国都去过了,旁的一应事宜、跟着他的一干人等,他几乎全交给了元松,未再过问。
元柏倒是和他一起从西南回来。这会儿又来到河东,他才在客厢歇下脚,不多时,便见裴临回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先前那股平和的喜色荡然无存。
状况外的元柏抓人打听了一会儿,弄清楚现在表面上是什么情况后,他狐疑地挠了挠头,又去找了凌霄。
“凌姑娘,我……”元柏措了一会儿词,问道:“我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凌霄与他有过相处的缘分,当时她去寻二哥凌峰,两个人都受了伤被人追杀,正巧是遇上了元柏他们,被他搭救。
所以此刻,她礼貌地同他见过礼,而后才道:“正如你所见啊。我姐姐她……姜娘子毒伤未愈,伤及双目,这是谜辛,是信得过元公子才……”
元柏没等凌霄说完便出言打断,他后退两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道:“不对,不对,不可能的。凌姑娘同她感情深厚,若真有事,怎么会像没事人一样?”
凌霄便道:“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我们就是要日日悬心以泪洗面,也早洗够了。”
元柏摇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不对,你……”
这下,轮到凌霄打断他的话了。她安静地对上元柏的眼睛,忽而笑了。
她说道:“那元公子现在打算如何?去和你的主上通风报信吗?”
见凌霄堂而皇之地默认了欺瞒行径,元柏顿时急了,嚷嚷道:“我当然要提醒三郎,这几年已经够辛苦了,难道还……”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两人俱是一惊,元柏匆忙回头,便听得裴临一面走来,一面出言截住了话茬:“在说什么?”
他身上有一股青草的气息,手上提着一只陶罐,朝元柏道:“莫要多话。”
“知道了。”元柏瞬间卸了劲。
在来的路上,他便被裴临叮嘱过,不必和旁人提及在西南的经历。
凌霄悄悄退了一步,她偷眼觑了觑裴临的反应,又琢磨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估摸着没穿帮,于是收敛神情
,淡淡道:“裴大人不必劳碌,姜娘子不愿再吃药,我们俱都劝了亦无用。”
裴临轻垂着眼,瞳眸中明寐交杂,神色难辨。他就像没听不懂人话一般,放下陶罐,开始在他从西南带来的箱箧里翻找物什。
这三年,他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个医家。箱箧里全是各色草药,所谓解药,也不是某一味灵丹妙药,具体如何施为,还要再结合她如今的情况调配。
他一语未发,斟酌着拣起两味形状古怪的药草,旋即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凌霄若有所思地看着裴临的背影,确定他听不见以后,才放轻了声音,同元柏道:“连你都瞧得出来的事情,他为什么看不出来?”
元柏被噎了一噎,良久,才垂头丧气地,说出了他心里其实有数的那个答案:“关心则乱呗。”
这几年间,裴临执着到了什么地步,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凌霄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若还想他们有以后,我的建议是,现在他们之间的事情,统统别管。”
“当然,你若无所谓的话,说与不说,也都随你。”
说罢,凌霄收回了目光,没再解释,屈了屈膝便转身离开了。
——
晚间,姜锦和凌霄凑在一处串口供。
被迫旁听的薛然愁得都快要少年白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说道:“姊姊们,你们这又是哪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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