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影晃动,照得两人神情明灭不定,谁也不说话的沉默里,冯稷心思已经转过千百回。
“傅知弦,是不是驸马做久了,就忘记自己身份了?”一片沉默中,冯稷冷淡开口,“当年若不是先帝暗中照拂你,只怕你早在多年前,就死在傅家的磋磨下了吧。”
月亮被黑云挡住,天地突然陷入黑暗。
“那年元宵佳节,先帝登城楼赏灯,一眼就瞧见了被家中长辈呵斥的傅知弦,之后便暗中培养,傅大人果然不负众望,仅用一年时间便名扬京都城,而那时的他也不过十三岁。”
“先帝本意是爱惜人才,渐渐发现傅大人与您交好后,索性顺水推舟,为你们定下婚事,自那之后,傅大人每隔半个月便会进宫一趟,向先帝回禀您的消息。”
“先帝临走前那几个月,时常会召见傅大人,与他聊国事,也聊家常,几乎什么都同他说,若说这世上谁最得先帝信任,只怕您和当今皇上也不及傅大人,傅大人对先帝应如是。”
范公公已经出去多时,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冯乐真面无表情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只杯子不住把玩。
许久,她突然将杯子扔了出去,杯子砸在窗子上,瞬间四分五裂。
屋里的响动吓得外面守着的阿叶一激灵,下意识就想进屋去,却被秦婉给拦住了。
“让殿下一个人静静。”秦婉说着,屋里又一次响起东西碎裂的声音。
二人沉默守在屋外,一守便是一夜,屋里的灯烛也亮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才熄灭。然而寝房一直到傍晚都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眼看一天过去,又是傍晚,阿叶坐不住了:“不行,我得进去看看殿下,范公公到底跟殿下说了什么啊,她怎会变成这样。”
“不准去。”秦婉沉声阻止。
阿叶急得眼睛都红了:“那怎么行!殿下一天一夜都没进食……”
“我去吧。”
冷静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陈尽安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二人:“我去吧。”
阿叶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秦婉拉住了。
“去吧,多开导殿下。”秦婉凝重道。
陈尽安乖顺过去开门,阿叶只隐约瞧见屋内乱糟糟的,没等看清楚,他就从屋里把门关上了。
陈尽安仔细避开地上的碎瓷,默默走到床边。
冯乐真本来坐在脚踏上假寐,听到动静后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是谁后淡声问:“谁让你来的?”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默默在她对面的地上坐下,一如第一次进这间房时。
冯乐真皱了皱眉,不言不语看他想做什么,结果陈尽安从怀里掏出了纸笔和一小瓷瓶磨好的墨,当着她的面开始一本正经地写字。
“……干什么呢?”冯乐真无语。
陈尽安不说话,只管认真写字。
这场面……太荒唐,以至于冯乐真笑了出来:“你怎么了?”
陈尽安看向她,似乎有话想说,可惜嘴巴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冯乐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许久,他总算开口:“殿下每次看到我的字,都很高兴。”
冯乐真:“……”
两人无言对视,许久之后冯乐真回过劲来,突然拍床大笑,陈尽安被她笑得耳根发红,却还是坚定地写他狗爬一样的字。冯乐真笑够了,他也写完了一张,于是又掏第二张皱巴巴的纸。
“你可真是……”冯乐真叹息。
陈尽安牢记秦管事开导殿下的要求,只是这辈子头一次开导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沉默半天后只问了一句:“殿下为何不高兴?”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淡去,一双眼眸仿佛盛着星子的夜色,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许久,她缓缓开口:“你可还记得,本宫先前跟你说过的磨刀石故事?”
“记得,刀也好剑也罢,刚锻造出来时,刀刃都是钝的,只有用磨刀石细细磨过了,才能有惊世的光泽与锋刃。人也是一样,自己看重的继承人不够好,就用其他还算有些资质的子女磨一磨,什么时候磨好了,什么时候也就能继承家业了。”
殿下说过的话,陈尽安都记得。
冯乐真勾唇:“你当时还问本宫,若是磨刀石太硬,将刀磨断了怎么办。”
“殿下说那就只能怪磨刀人运气不好,偏偏挑了最硬的一块石头。”陈尽安语气平静。
冯乐真无声笑笑:“这种坏运气,是可以避免的。”
陈尽安顿了顿,不解地看向她。
冯乐真俯身靠近:“让不可能之人做磨刀石,任她再坚硬,再不受控,也变不成伤人的利刃,此生此世,只能是一块石头。”
陈尽安怔怔与她对视,连呼吸都变慢了。
“吓着了?”冯乐真慵懒直起身,自嘲地笑了笑。
夜幕降临,屋里没有点灯,陈尽安只能勉强看到她一点轮廓。
冯乐真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即将睡着时,陈尽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殿下不是石头。”
冯乐真抬眸。
“殿下是世上最锋利的剑,是最坚韧的刀,谁将殿下错认成石头,谁便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陈尽安话尽,漆黑的房间里静了许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陈尽安顿了顿,正欲开口说话,纤细的手指便封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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