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家殿下以身犯险的理由,竟然只是对那个病弱世子‘心向往之’。阿叶不懂,也大受震撼,于是如游魂一般飘了出去。
冯乐真含笑看着她呆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回头便对上秦婉严肃又透着两分审视的目光……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不好对付的,冯乐真轻咳一声,立刻正经起来。
“殿下自端午之后,行事便越来越古怪了,奴婢看不懂。”秦婉斟酌开口,“但奴婢知道,殿下一定有殿下的道理,奴婢今日只想听殿下一句实话。”
冯乐真没绷着,眼底又泄露几分笑意:“你说。”
“殿下去营关,究竟是为了什么。”秦婉看向她的眼睛。
冯乐真静了许久,红唇勾起一点弧度:“兵权。”
秦婉顿了顿,双手相叠恭敬行礼:“原来如此。”
“镇边侯一家恨透了本宫,你不问本宫打算怎么让他为我所用?”冯乐真反问。
秦婉十分笃定:“殿下聪慧,一定早就想好了法子。”
“没有。”
秦婉茫然:“……嗯?”
“没有,本宫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冯乐真一脸无辜地解释。
……那种虎狼之地,是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地方吗!秦婉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训斥,冯乐真便先一步道:“赐居封地的圣旨上,可有规定本宫离京的日期?”
“没有,皇上让殿下自行决定,决定好了拟个折子递上去就行。”见她问正事,秦婉只能按下脾气。
冯乐真颔首:“那便定在十日后吧,你来拟折子,另外叫人先收拾一些行李,五日后本宫和阿叶轻装简行先离开,你留下善后,十日后再带着其他人跟上。”
秦婉眉头皱起:“您是怕皇上反悔?”
“反悔倒不至于,但他那小心眼,退一步越想越气,谁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事来恶心本宫,本宫还是尽早离开得好,到时候他见本宫已经走了,也不会为难你。”冯乐真沉吟道。
秦婉点了点头,便立刻去收拾行李了。
京都城内,皇城根下,消息一向传得极快,这边长公主府刚接圣旨不到半日,那边赐封地的消息便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了百姓们这两日最热议的话题。
“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赐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赐了营关,他就不怕镇边侯报复长公主殿下?”
“当年祁世子落水时,长公主殿下也才九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世子落水经查证也是意外,镇边侯不至于跟个小姑娘计较吧?”
“不至于?镇边侯杀了她的心都有!没看他每次回京述职,都会参长公主殿下一本吗?殿下这回去了营关,只怕是凶多吉少喽!”
外面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长公主府内也是一片忙乱,冯乐真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偶尔实在太闲,挽起袖子想帮帮阿叶,却被她从屋里推了出来。
“殿下若真想帮忙,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待着,不要来捣乱
。”阿叶叉着腰,脸上的嫌弃难以遮掩。
冯乐真摸摸鼻子,还真随便找了个地方待着。
“你只管练你的字,不必管本宫。”她坐在偏院的小书房里,一脸温和道。
陈尽安沉默片刻,出去给她倒了一壶热茶,又端来一盘糕点,这才重新回到书桌前。
刚拿起笔,冯乐真便问:“今日怎么没在花园里习字?”
陈尽安放下笔:“天气转凉,夫子说在屋里更好。”
冯乐真点了点头。
陈尽安再次拿起笔。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夫子呢?”冯乐真又问。
陈尽安放下笔,安静看向她:“阿叶姑娘让他回家去了。”
“哦对,咱们要去营关了,他定是不愿意跟着的,让他早些回去也好。”冯乐真颔首。
咱们,要去营关。陈尽安悬了两天的心,在这一刻又安定下来,他垂下眼眸再次拿笔,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冯乐真第三次打断。
陈尽安拿笔的手一停,笔尖墨汁便在纸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像一颗小痣印在纸上。
“收好了。”他回答。
冯乐真惊讶:“这么快?”
“没有太多东西。”陈尽安道。
冯乐真恍然,又突然盯着他看。
陈尽安眼神浮动,有些不确定地问:“殿下在看什么?”
“看你打算何时不耐烦。”冯乐真回答。
她都故意打断他这么多次了,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真不知是太木讷,还是脾气太好了。
陈尽安不明所以:“为何要不耐烦?”
……算了。冯乐真无趣地摸摸鼻子,正要让他继续练字,秦婉便急匆匆从外头进来了。
“殿下怎么跑这儿L来了?”她皱着眉头问。
冯乐真:“发生何事了?”
“宫里来消息了。”秦婉回道。
冯乐真扬眉:“冯稷?”
“绯战。”
冯乐真眨了眨眼睛,交代陈尽安继续练字,自己跟着秦婉出门去了。陈尽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低头看向自己纸张上的墨点。
“他说什么了?”一直到走到院外,冯乐真才问一句。
秦婉:“问殿下打算何时带他离开。”
“替本宫回他,收拾好行李耐心等着,这几l日会给他具体的时间。”冯乐真回道。
秦婉答应一声转身离开,阿叶又跑了过来:“殿下,有客到。”
这个时候?冯乐真面露惊讶,随她一同进了厅堂。
是梁家姑娘,梁月儿L。
“参见长公主殿下。”梁月儿L低头恭敬行礼。
冯乐真笑笑:“梁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听闻殿下要离开京都,民女特来送行,”梁月儿L将一个竹篮奉上,“殿下金尊玉贵
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是民女的一点心意。”()
冯乐真看了阿叶一眼,阿叶立刻接过竹篮打开,便看到两双厚棉靴和两双厚手套,针脚细密内衬厚实柔软,一看便是下了功夫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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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关冬日苦寒,殿下出发已是秋日,到时恰好过冬,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多少可以替殿下抵御寒风侵袭,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梁月儿L温柔道。
冯乐真扬起唇角,再开口多了些温度:“梁姑娘所送之物,甚得本宫心意,本宫在此谢过了。”
听到她愿意收下,梁月儿L的脸略微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民女该谢谢殿下,当日若非殿下决策果断,只怕早有不好的消息传出,那民女也不必做人了。”
她所说的决策果断,是冯乐真为了留下证据,把知道此事的人都抓了起来,虽然目的是为了时机成熟威胁冯稷,但冯乐真也清楚,这些人不会有机会出去乱嚼舌根,所以她这声谢,自己也算是受之无愧。
冯乐真摸摸软乎乎的手套:“都是你亲自做的?”
“殿下所用之物,不敢假手于人。”梁月儿L温柔道。
冯乐真笑笑:“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十六。”
冯乐真颔首:“也到议亲的年纪了,你父亲可有为你筹谋此事?”也不知这一世前事俱改,她所嫁夫婿还是不是傅知弦。
“父亲自前年起,便一直惦记着民女的婚事,只是民女还想留在家中多侍奉双亲几l年,便一直没有定下来。”梁月儿L回答。
冯乐真:“那便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有,一早就订婚了。
梁月儿L红着脸笑笑,果然没有否认。
“本宫有一言,梁姑娘可愿意听?”冯乐真突然开口。
梁月儿L顿了顿:“殿下请说。”
“若梁姑娘想过夫妻和顺相敬如宾的日子,就别选傅知弦,若是有更大的野心,倒是可以一试。”看在小姑娘还算有心的份上,冯乐真不介意提醒一句。
梁月儿L目露茫然:“傅、傅大人是您的未婚夫婿,民女为何要选他……”
冯乐真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送走梁月儿L,沈随风又来了,一向没规没矩的人,看到冯乐真还抱拳行了个礼:“殿下,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的确好久不见,大概有……两天了?”冯乐真眉头微挑。傅知弦离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让他跟着去照顾了,原话是等傅知弦的伤情稳定再回来,结果这才两天,某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沈随风轻咳一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起来在下跟殿下已经六年没见了。”
“六年,的确是不短了。”冯乐真感慨。
沈随风继续试探:“我在傅家时,听说皇上给殿下赐了封地?”
“你还在府中时圣旨就来了,怎么到了傅家才知道?”冯乐真略带惊讶。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大概是在下还在照顾傅大人
() ,错过了接旨的盛事,沈某恭喜殿下,从今往后便是这大乾第一位有封地的公主了。”
“沈先生同喜。”冯乐真温和憨厚。
同喜,然后呢?沈随风见她没别的话可说,又问:“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也就这几l天了。”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那我……”
“你什么?”冯乐真装傻。
沈随风无言与她对视,冯乐真歪歪头,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对峙许久,沈随风打开天窗说亮话:“殿下自己都要去营关了,我再留下也不合适了吧?”
“自然不合适,所以你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本宫走的那日,你也可以走了。”冯乐真也有话直说。
她这么爽快,沈随风却迟疑了:“当真?”
“当真。”冯乐真唇角挂笑。
沈随风:“那古著之恩……”
“沈先生这段时间帮了本宫不少忙,本宫在此谢过了,至于古著……”冯乐真拉长了音,在他一颗心都悬起来时,又微笑道,“说白了,沈先生收罗古著,是为了西江那边泛滥的疫症吧,本宫作为大乾长公主,食大乾子民之供奉,理该全力相助,又何谈什么恩不恩的。”
……这位长公主殿下怎么跟突然转了性一样?沈随风听着她处处妥帖的言语,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的眼神太诚恳,让他不得不打消最后一点疑虑:“如此,那我可回去收拾行李了。”
“请。”冯乐真抬手示意。
沈随风后退一步:“我可真去了。”
“再不去,本宫可要反悔了。”冯乐真微笑。
沈随风扭头就走。
“殿下,您真准备就这么放他走?”一直没说话的阿叶忍不住问。
冯乐真:“派人盯着他。”
“是!”阿叶吹个口哨,立刻有人从暗处跳出来,阿叶附耳跟他说了几l句,那人当即又消失了。
冯乐真:“这批暗卫身手还不错。”
“那是,奴婢亲自选的。”
冯乐真笑笑,抬头望向天空惨白的太阳。
“殿下看什么呢?”
“看京都城的太阳,”冯乐真被晒得眯起眼睛,“今日见了不少人,本宫才有种真的要走了的感觉。”
阿叶捂嘴笑:“殿下是不是不想走了?”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也该去找人道个别。”冯乐真回答。
阿叶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余家后门处。
马车里,阿叶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吃糕点的冯乐真,一时眉头紧皱:“余大人未必会让咱们进去。”
“他会,”冯乐真吃得有点噎,又喝了口水,“他有太多问题想问,错过今日,便再没有机会了。”
“那您少吃点,马上就是饭点了,进去之后肯定还要用晚膳的。”阿叶叮嘱。
冯乐真微微摇头:“外祖如今不待见本
宫(),即便会让本宫进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也未必会管饭。”
阿叶无奈:“余大人都愿意让您进去了,说明还是关心您的,长辈眼里一日三餐大过天,哪会不给您饭吃。”
“那可未必。”冯乐真将手中剩下的糕点都吃了,拍了拍手便随她一同下了马车。
二人刚一下马车,后门便打开了,两个婢女诚惶诚恐地将二人领进去。
自庆王被杀、冯稷登基,冯乐真到死都没有再进过这座府邸,如今又一次到来,才发现它比自己记忆中要老旧许多,池子无人打理,如今落满了树叶,石板路之间的缝隙里长出了小小的青苔,就连昔日她最喜欢的那个秋千架,也生了不少锈迹。
“余大人这些年,过得也很是艰难啊。”阿叶叹息。
当年他作为殿下手里的刀,没少给如今亲政那位找麻烦,也就是余家树大根深,他又在冯稷登基后及时和殿下划清界限,才勉强保住右相之位。只是身份和荣耀保住了,却不再受重用,这几l年跟赋闲没什么区别,单看这破败的园子,也能窥见其中一二。
冯乐真弯了弯唇角:“总要做个样子给外人看。”
阿叶还沉浸在英雄迟暮的悲凉里,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余家百年基业,外祖更是桃李满天下,就算是贬为白身,也不至于落魄至此,无非是故意装装样子给冯稷看,免得被找麻烦。”冯乐真说完,便轻车熟路地进了主厅。
阿叶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深觉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余守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冯乐真进屋只是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
“此去营关,还不知有没有命再回来,所以特来向外祖道别。”冯乐真双手阖在身前,虽然只是随意而站,却是仪态万千。
余守闻言,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明知危险重重,为何还要去?”
“圣旨都下了,不去不行啊。”冯乐真叹息。
话音未落,余守拍桌而起,一张老脸气得通红:“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若非你精心设计,他又岂会主动让你离开京都?!他让你去营关,是咽不下被你设计的气、故意恶心你,你答应去营关又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得到镇边侯的支持,你还能为了什么!”
“本宫当年害得他唯一的儿L子落水,他恨透了本宫,又岂会支持本宫?”冯乐真反问。
余守冷笑:“你若能轻易放弃,便不是冯乐真了,只是你可有想过这世上之事,并非都能如你所愿,一旦错了,便是满盘皆输?”
冯乐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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