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谊第一次向陌生人介绍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字号。即使用李陈谊的名字做生意,往来伙伴也只叫她文灿。事实上,除了李家人,只有谢识之会如此顺口地叫她陈谊。
好歹毒的美人计。再聊会天,陈谊的钱都能改姓言。陈谊猛地坐起来。
“?”
“啊。”陈谊微笑着,“我还得赶路去临长呢。有缘再见吧。”
“啊?我…我初到长平,想看看这临近风光,能否…能否…”谢识之的手指在桌面上收紧,他抿着唇,不敢抬头看她,声音低快,脸又红了,“我会些微末功夫,总能帮上些忙的。”
“有多微末?”
“头、颈、肩、腹、手、足、尾巴。你选一个。”
“尾巴。”这个东西她没有,听起来比较安全。
谢识之起身,拿起桌案上的一支笔,道了声得罪后一甩。
那只笔牢牢把一直壁虎的尾巴钉在了窗框上,壁虎匆忙而逃,尾巴尖还在扭动。
“哇,厉害啊。”陈谊目瞪口呆,她转过头看着他,很认真,“我想学。”
“你教我。”陈谊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我带你去临长。”
这一手比书还正的宫乐,不是谁都能学的。对方年纪那么轻,学的那么好,相当有结交价值。不主动上门,是在等对方上门。
不怕对方是有意接近。和美人每天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何尝不是一种生活情趣。
很快,陈谊也确认了谢识之并非怀揣目的接近她之人。谢识之看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那是纯粹的欣赏,掺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和向往。这个眼神陈谊很熟,几乎贯穿着她的一生。
一日。
“那你,会去阑瑶居吗?”谢识之好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会。我不甘心。为了保住李家的资助放弃阑瑶居,是耻辱。”是陈谊没有能力保全药庐的证明,是李家长期给陈谊灌输的上位者的失败象征,陈谊说,“李乐水祖宗创造阑瑶居的目的就是开源,阑瑶居每年受的资助费要给药庐分账,这笔钱即使在李家面前也不小了。”
阑瑶居的隐形学费相当高。这几乎算是阑瑶居给药庐的买名钱,买的就是药庐温都分部的名头。
“阑瑶居的问题很复杂,这是由温都的性质决定的,恐怕没那么容易。”
“因为连璞前辈让药庐获得了与外界分割的权力嘛…阑瑶居自然就成为了官员结交和躲灾的最好去处。”陈谊垂眸思考了片刻,“既然你说你不是药庐弟子,我不妨告诉你。我要破掉这些。让药庐变回正常的、普通的礼乐教化之地。”
“你真是…”谢识之被惊到了。他咽下自己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词语,“大胆。”
“你想想你之前和我说的阑瑶居的乱象。贪污、拉帮结派、懒散敷衍…”陈谊说,“你再想想我说的,这是不是个一劳永逸、直指核心的法子?长平药庐弟子不走官场,与外界分割与否一点不影响,甚至他们希望用药庐弟子的名头增光添彩,寻个好去处。”
“你会死的。”谢识之总结,“你触动了南国最有权势的一批人的利益和保障。”
“我还被认为是南国最有权势的人最爱的孩子呢。”陈谊笑着说,神情却再正经不过,“你看,我是不是最适合干这个的人?如果我没干成这事,很难想象还有其他人能干成。”
首徒、李家人、传说中的小公主,陈谊确实像是生来就要解决这些的人。
起码在庄榕心里是,所以陈谊被教育为是。
谢识之又池早那句,陈文灿美就美在她是南国最像救世主的人。
“你呢?你想干什么?”
“我…”谢识之陷入了沉思。
“不方便说就算了,不要为难。”
“不为难。”谢识之长叹口气,说,“我曾想当保家卫国的大将军,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也曾想金榜题名,做个好官,为国为民。最后想当游侠,浪迹天下,扶弱济贫。但是都不行…原因不方便说。”
君主不需要过于耀眼的氏族。到陈景,尤其不喜欢满门都入仕。梁王府也需要有人“看家”,在温都斡旋、接应。
贤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屈贤。
谢识之可以混吃等死、挥霍无度,却不能有抱负、野心。几年前他曾委婉表达过自己的不甘,却被家书中近乎是“我们在战场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你能过上安稳日子,你有什么好不满足的”的指责伤得血肉模糊皮破肉烂,只能在麻木中找到生活的动力。
“我现在想帮你。不对,不是帮你。”谢识之说,“你说的阑瑶居很美好,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建成。”
谢识之何尝不是陈谊最合适的伴奏。
可谢识之不该只是一个伴奏。之前池早在代替谢识之理事时发现了谢识之的草稿。他听进去了陈谊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站在现实的角度上一一分析利弊和可能性,连带着大概的细节,如何用各方势力进行博弈等。写的相当粗略、但严密切要,相当可行。
这草稿若是完成,交给陈谊,将是摧枯拉朽的利器。交给阑瑶居,则是一道铜墙铁壁。
成败只在他一念之间。这或许是谢识之想让池早展现给陈谊的。
醉得眼睛都睁不开时,陈谊忽然想到。谢识之被陈景安排了一生,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李家和庄榕安排了一生。他们被牵引着,承担着所谓命数的责任,在鲜花和掌声中自焚。
既然没有人心疼她。她何必去心疼谢识之。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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